================= 书名:[云焕bg]镜系列同人·楚云深 作者:十方陆离 ==================   ☆、地窖   被铁链禁锢的双手已失去了知觉,胃部也不再抽搐跳动,他吐出嘴里的腐肉,连恶心都感觉不到了。   看不清黑暗里的方向,只能凭着细微的水滴声去辨认,他向着有水声的方向慢慢挪动,每一寸移动都撕扯着已经开裂的伤口,还有的地方磨着骨头,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只一个劲儿向着渗水的地方挪去。   渗出石壁的水液被他像野兽一样舔舐干净,唇舌里纠缠着沙土和青苔,还有他未吐尽的烂肉。   他将额头依靠在石壁上,又慢慢整个身子滑倒在地面上。   黑暗、寂静、恶臭,这个地窖里只剩下他在慢慢腐烂。   他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呢?   不会有人来救他。   族人不会、帝国不会......也许只有姐姐会伤心。   可惜她只能得到一具腐臭生蛆的尸体了。   轰地一声,他趴着的地面忽而开始簌簌震动,大亮的天光猛然射入昏暗的地窖,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他闭起了眼睛。   然后,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女音。   “卧槽!”楚暮一吓,差点丢了手里的剑,呈现在她眼前的,完全是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她知道这个世道不太平,但也不能如此触目惊心!   小小的地窖里,匍匐着十多具死尸,保持着死前的各种挣扎状态,狰狞而可怕,他们大多数都漆黑发烂了,还散发着一股巨大的腥臭味,熏得楚暮都睁不开眼睛。   轻微的喀啦声响起,楚暮敏锐地捉到了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地窖尽头居然还有活人。   楚暮立刻快步跑过去,却没想到那个幸存者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迅猛无比地扑过来,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卧槽,别咬我!”楚暮一把按住他的头,阻止他张嘴咬人的动作,奈何自己这具身体的力气也不大,眼见着他快要咬在自己的胳膊上,她都想直接抽出剑筒砸晕他。   这是饿疯了才乱咬人吗?她又不能吃!   楚暮赶紧空出手去摸自己仅存的宝贝。   所谓的宝贝是一块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大板,那是她仅存的现代东西了。   一年半以前,楚暮还是个普通上班狗,朝九晚五地在城市里养活自己,一年半以后,她却是这个世界的毛头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怕是十岁都不到,作为她非本土人的证明,除了身体里装的25岁灵魂之外,就只有这块巧克力了。   今天,她省着吃的巧克力也要没有了。   “吃吧吃吧”   “高热量、高能量,绝对充饥……”   眼见着这个脏不啦叽的小孩要连纸带壳一起吞下去,楚暮忙伸手去拽他嘴边残留的锡纸。   “哎哎哎,不能吃!纸不能吃!”她终究没抓住,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咬下去。   那是一种奇怪的味道,微苦又带着醇厚的甜,在他的唇齿里化开,又滑入咽喉。   “卧槽!你都吃了?!”楚暮一时无语,她小心地伸手去拍他的脸颊,问他:“你没饿傻吧?”   他长期视暗的眼睛无法适应强光,只能眯细了眼睛去看她。   楚暮的背后就是从外部射入的阳光,照耀在她的深色的头发上,晕染开一层浅淡的暖光,明亮得几乎不可直视。   就像大漠里万里青空的太阳,热烈而灼烫到令人目眩。   “卧槽!”   这是楚暮第三个粗口,若是被她师傅知道,又得叨叨她。   因为她怀里的小孩眼睛一闭,当头就往后摔。   “怎么晕过去了?”楚暮一把揽住将要摔倒在地的小孩,才发现刚才力气极大的他,体重轻得可怕。   她捏了捏小孩的胳膊,摸到的是嶙峋的瘦骨。   “这是饿了多久?”楚暮摸得有些心疼,又害怕自己给的巧克力一时太补,“我记得……饿太久的人不能瞎吃,我……这不会给他吃死了吧?”   楚暮不放心地去摸小孩的鼻息,微弱却绵长,幸而没有如她所想被一块巧克力吃死。   “小暮?”久未见到她的小徒弟出来,慕湮在入口处唤她。   楚暮赶忙挥手,喊:“师傅师傅!我在这儿!这儿还有个活的!”   慕湮快步走进来,甫一进入就看见她的小徒弟抱着个瘦脱形的小孩。   “师傅,他昏过去了,但是还活着呢!”小徒弟亮晶晶的眼睛透露着兴奋,拼命招呼着自己过去。   慕湮跑过去一看,漆黑到看不清眉目的小孩蜷缩在楚暮的怀里,干瘪瘦小,明显是长期未进食而脱水的样貌,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腕脉,确定了这个孩子仍旧存在脉搏跳动,她忍不住赞叹这个孩子顽强的生命力。   “师傅,怎么样?他还好吗?”   慕湮摇了摇头,“他身子已经快到极限了,得快些带他出去。”说着,冲楚暮伸出手,示意楚暮把她怀里的小孩让给自己抱   楚暮抱着他往后一缩,躲开慕湮的手,仰头说:“我力气大着呢!这小孩儿又那么小、那么轻一只,我抱得动,不用师傅!”   慕湮知道楚暮是在意自己的身子,忍不住发笑,揉乱了小徒弟的头发,“小孩儿小孩儿地叫人家,你难道不也是一个小孩儿吗?”   “是吧?”楚暮为自己的外貌体格感到无奈。   “你师傅我身体还未差到抱不动一个小孩儿,给我吧,我们快些走。”   楚暮摇摇头,她可不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近之人就这么嗝屁了。   一年半前她昏头昏脑地发现自己居然从商业街走到了沙漠里?眼睛一睁一闭,高楼大厦就变成了漫天黄沙。   她整个人还跟重生夺舍似得,变成了八九岁的小姑娘,若非慕湮救下她、又收下她为徒,楚暮早就是沙漠里的一具干尸了。   她这个女师傅,什么都好,样貌好、脾气好、心肠好、武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身体了,经常咳嗽,一年前还能站立着教导她功夫,现在却是需要坐在轮椅上来盯着她练剑了。   今日慕湮持剑仗武来救冰族的平民人质,想必已经花费很多气力,抱个小孩子而已,她一个就足够了。   慕湮看着小徒弟颇为倔强地拒绝自己,然后嘿呀一声打横抱起小孩,哼哧哼哧地就跑出了地窖,她嘴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突然涌上来的咳嗽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三年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师傅!”地窖口的楚暮遥遥喊她,“我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带回古墓吗?”   慕湮缓缓拾级而上,抬首看向西方,说:“他应该有家人的,冰族的孩子......可以把他送到空寂城的守军那里,想来他的家人也是等得颇为辛苦。”   “哎!”楚暮应了一声,低头去看还死死抓着自己衣襟的小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她突然进入的世界,可不是和平盛世——人命如草芥,看看她身后地窖里,那些已经死亡烂掉的尸体,想要安稳地活下去,都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啊。   但愿,她和慕湮、还有现在她怀里的小孩,都能安稳地活下去。   “师傅,我给他送过去吧,空寂城不远,我还能进城给你买桃子吃!”楚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路还有不下十里,若是遇到沙魔或者盗宝者,你个小丫头可怎么办?”慕湮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行。   “师傅可不要骗我,你上次还说沙魔只游荡在博尔古深处,再说盗宝者都偷偷摸摸的,哪敢光明正大地在帝国城边乱晃,而且牧民的叛乱也已经平息了,我连九问都了学了三问,你还说只要不是正统的用剑游侠,那些个普通大汉我都不用怕了,你怕什么呢!”楚暮分析得条条清楚,连慕湮都不好再说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坚定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小暮什么时候都是懂事的,我可希望你能孩子气一些、活泼一些,多依赖我一点才好,这样我才有当师傅的感觉。”   楚暮狡黠地眨眼,“我疯起来可是自己都拉不住,师傅到时候还得多操心我这个糟心的丫头!”   “我是你师傅,操心也是应该的......钱可带够?”慕湮从腰侧摸出一枚闪亮的珍珠递给她,“古墓清寒,我可以辟谷,你却正长身体,去城里多买些吃穿的东西,我上次看罗诺头人家的丫头穿的红裙子可好看了,你也买一身回来穿穿,别和我学,穿得这么素。”   “毕竟,你正当好年纪,应该像大漠上的红棘花一样,鲜活明艳。”   楚暮颇为无奈地接过慕湮塞给她的珍珠,点头答应她。   高塔上的黑暗处睁开一双眼睛,闪烁着诡秘的光亮。   老人的指尖敲击在石制的桌面上,缓慢而低沉地开口说:“双星相遇,倒是有热闹的场面可以看了......”   跪倒在帷幕之外的圣女匍匐在地上,恭敬地询问他,“请智者大人明示所言。”   重重帷幔之后的老人,却是不再开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初中系列...镜系列同人OOC系列......冷圈自产粮食自给吃系列...虽然是原著向,但是与原文会有出入...OOC原谅,苏苏苏不解释,两天一更...会完结...和苏摩BG那篇会有牵扯,毕竟月姐虐男主......为初中的自己掬一把同情泪,希望云焕和苏摩还有真岚?有一个好结局吧   ☆、被压打的小子    慕湮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咳血和间歇性失去生命体征的现象出现得日渐频繁,纵然楚暮买再多她喜欢吃的桃子、穿再多她想看的大红衣裙,都不能阻止苍白的死气聚集在她的脸上。   可是楚暮毫无办法,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都没有任何作用。   空寂城最好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她这个毫无医术的小丫头能干什么呢?   楚暮恨不得将慕湮带回现代,上大医院里里外外给她检查一遍......可是她只能想想而已。   慕湮对此并不着急上火,淡然得仿佛这具将死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那日一战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是过一日少一日了,只不过现在收了徒弟,总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她用了‘灭’字诀,陷入长久的睡眠,来静止自己身体的恶化,同时固定着年月醒来一次,来督促她的小徒弟好好学武。   楚暮这三年,最开心的就是年底那一日,她睡了一整年的师傅,会从死寂的睡眠里醒过来,陪她过年节,那一日,她总是要穿上慕湮喜欢看的大红裙裳,摆好慕湮最喜欢吃的蜜水桃,等她睁开眼睛。   一个人在古墓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难熬,白日练剑,夜里休息,她习武的天赋一般,不过有的是时间,便一日一日扑在练剑上,总不能在师傅醒来复查她的时候,她还耍着一手难看的九问。   有时候,她还可以回应一下古墓门外的牧民,他们也都时不时挑着日子过来祭拜女仙,求一些保平安的愿望,他们以前拜的是师傅,现在大概拜的楚暮,不能让他们吵着师傅睡觉,所以往往是她拿着大宝剑杀出去——楚暮能干到的,比如带回被兵匪捉走的哪个部族姑娘、比如救下在博尔古撞上沙魔的盗宝者们......   日子也不无聊。   练得累了,她还能吸狐狸,就是师傅养的沙狐,居然是蓝色的毛发,蓬松着毛茸茸的,可爱得很,还很机灵、鬼精鬼精的,上一年跑出去一阵还以为丢了,结果两个月后带回一群小沙狐,个个圆滚滚到每天揉不腻,取名无能的楚暮挨个给小狐狸叫了七彩虹的名字,毕竟它们老娘叫小蓝,所以叫小红、小橙、小黄、小绿什么的也很合拍啊,虽然它们都是一个色儿。   实在无趣狠了,她还能去找牧民的同龄小孩玩儿,仗着自己会剑,厉害得很,分明混成了这群小孩的大姐头,带着一帮小孩子摸沙蝎子、爬胡杨树、捉萨朗白鹰......楚暮感觉自己都年轻到十二三岁了。   这样的日子流逝得飞快。   第三年的年底很快就到了,楚暮兴冲冲地翻出自己衣箱里的红裙子,放到身子上一量才发现裙子又短了一截儿,她身体这几年长个儿长得挺快,你看上年到脚背的衣裙又穿着小了。   楚暮从牧民给的花篮里翻出一些城里通行的金铢,随意收拾了一下,打算去例行一年一度地去空寂城采购年货和衣服。   古墓在空寂山脚,离空寂城并不大远,她的脚程很快,只花了小半刻,就已经看见了空寂城的城门。   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径直进门去,停在城门口的沙丘上,向下看去。   沙丘底下吵吵嚷嚷的,围着七八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圈成一个圆,将里面正在打架的两个男孩围住。   身材高大的黑皮男孩将另一个孩子压在身下,大力地拍打着那个孩子的脑袋,嘴里还叫着:“服不服!服不服!”   被打得无法还手,那个孩子只是拿双手护住脸面,不吭一声。   “不说话?我打到你说话为止!你这个小冰夷!”   “小冰夷!”   “小冰夷!奥普打他!打死他!”   “阿爸说冰夷都该死!他也该死!”   围着的孩子开始起哄叫好,甚至有人还鼓起掌来。   吃瓜的围观群众终于忍不了,楚暮在上头实在看不下去,这类小孩子间的欺凌有时候也残忍得可怕,那个大个子每一拳都到肉,这么打下去,这底下的小子真得重伤。   被慕湮训导过要‘为天下苍生拔剑’的楚暮决定先为这个被打的小子拔剑了,她高喝一声住手,整个人跃了下去。   打人的小孩儿们齐齐一愣,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同龄女孩儿。   深褐的发色和瞳仁仍旧掩藏不住她高鼻深目的轮廓,愣住的小孩有人回神,指着她的鼻子大叫道:“她也是冰夷!”   “冰夷?”在他们眼里,冰夷都是金发的,还很少见到楚暮这种深色头发的冰族人。   “是杂种!”那个一口咬定她是冰夷的小孩继续说,“阿爸说,中州人和冰夷杂交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她就是冰夷的小杂种!”   楚暮作为一个已经心理年龄28的大姑娘,本不该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计较,可是他这一口一个杂种听得她真的是极度不爽,她难得有些生气,不发一言,只拔出圆筒里的长剑,一个漂亮的剑花耍出去,开锋的剑尖直指那个叫骂小孩的脖子。   “你这个种族歧视很厉害啊,嘴这么脏,要不要我拿剑给你削了?”   楚暮歪着脑袋看他,抖了抖剑,轻微的剑气从剑尖荡开,掀飞了小孩额头前的发帘,问他:“削不削?”   小孩哪见过这阵仗,他们这个年纪还没能碰上开刃的兵器呢,哪有楚暮这样高超的耍剑技巧,他盯着楚暮,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围观的孩子也纷纷后退,连一直压着打人的大个子也站起来往后退。   被压着打的云焕终于从尘土里爬起来,冷眼望过打他的奥普,目光就不再继续移动,只去看前头持剑的小姑娘。   西下的日光正好打在她的背上,小姑娘笔直的背脊被镀上明黄的夕阳色。   他深色的眼瞳里忽然绽了亮光,灼灼地盯着楚暮。   楚暮装模作样地挖了挖耳朵,冷声说:“不准哭!”   那小孩被她一吓,立即收住了下一声哭喊。   剑尖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插回楚暮腰侧的剑筒,她遥遥对着云焕那儿一指,说:“看看你们嘴里的小冰夷多有骨气,挨了这么多揍都不哭一声,你可不经吓啊。”   “胆子这么小,就不要乱说话,你得庆幸我不是太暴躁的人,不然真给你削了嘴!”   楚暮四下一扫,继续笑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还是仗着体格高壮?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好意思?”   她又解下剑筒,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边抛动一边不经意地说:“那我也仗着我功夫好,打你们一顿?”   “啊!”突然又有个小孩子惊叫了一声,认出抛着剑筒玩儿的姑娘是谁,他指着楚暮说:“她是、她是萨其部那群小孩儿的头头!”   楚暮还以为被认出她是古墓的新晋小女仙呢,结果被认出是萨其部的孩子王。   “要和我打一架吗?我这不也是小冰夷!”   楚暮眼神突然发厉,盯得那些小孩浑身一抖。   “不用你帮,一对一我来。”   云焕朝她走过去,眼神发亮。   楚暮看着这个浑身狼狈的男孩朝她走过来,脚步还有些不稳,只是一步一步坚定无比。   她这才看清这个小子,他是冰族特有的高深轮廓,直鼻薄唇、金发黑瞳,样貌倒真是好看。   楚暮略皱眉,忽然觉得他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慕湮、沙狐红橙黄绿青蓝紫、萨其部的小孩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楚暮一把拦住他,说:“有骨气是好的,但是具体来分析......”   她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直白地对云焕说:“你还没我高,再和这些野惯了的牧民孩子比,更是矮得可怜,气力不够大,理论上是打不过的。”   “所以要聪明的,不要主动去挨揍。”   她嘴里的‘可怜’两字分外刺耳,云焕捏紧了拳头,咬着牙说:“我总归会打败他们。”   楚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点头称赞他:“给你点赞,百折不挠的性子不错啊,不过现在还是我替你出口气先?”   她转动着自己的手腕,继续说:“好吧,也算给自己出口气,卧槽,骂我杂种!”   楚暮依旧惦记着小孩子刚刚骂的话,她就不指望这个世界各民族大团结了,但如此粗鲁的话总归是要教训教训的,小时不学好、他长大是要上天啊!   “你难道不知道混血基因有多好吗!”楚暮撸起袖子,不打算动剑,对这群小屁孩还不用大动作,追上去敲打一顿就乖了。   原本围着的小孩一下子四散着往城内跑,楚暮这四年多的功夫可不是白学的,脚下的步法个顶个地快,上去就追着几个孩子每人送了一脚,然后叉着腰看他们踉踉跄跄地跑远,才分外解气地哈哈笑了声。   楚暮拍了拍手,收拾了一下衣裙,打算结束这个买年货中途的见义勇为插曲。   云焕只是在背后盯着她,目光几乎粘住了,等她回头的时候倏忽移开,盯在自己的脏污的鞋靴上。   楚暮过去打了招呼,小心地问他:“你没事吗?”   少年低下的脖颈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看得人有些心疼。   他伸手拉起衣领,遮挡住楚暮的视线,只是摇头。   少年硬茬子般的倔强不会给外人透出一丝柔弱,楚暮当然也懂得这个年纪小孩子的心思。   她记起自己还要采买东西,见他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便摆着手说:“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啊,再见!”   “你等等!”少年突然叫住了她。   楚暮疑问道:“怎么了?”   云焕踟蹰了一下,终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楚暮,楚天的楚、暮色的暮。”做了好事,也是可以留名的嘛,万一人家以后发达了,报恩无门怎么办。   作为交换,她其实也该问一下这小子的名字。   于是楚暮眉梢一挑,颇为不正经地问他:“这位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的确称得上‘小帅哥’一词,不是楚暮刻意奉承,虽然狼狈不堪,可是人家金发、深眼、白皮,他的眉眼轮廓,显出来的面貌就是好看得很。   怪阿姨楚暮是颜狗没错,少年很好看也没错。   云焕却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镇住,良久才回了神,板着脸说:“云焕。”   楚暮咂咂嘴,称赞他的名字取得真好,然后又想起自己该办的事,继续挥了挥手,“那云焕小帅哥,我走了,再见!”   云焕尚有什么话还未出口,她却有急事般离开得迅速,他最终没有再挽留,只是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垂下了眼睫。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颈侧的瘀伤,原本清亮的眼睛阴沉起来,他拉高脖颈处的脖围,企图遮住伤痕,这样回去,总不会让长姐再多伤心,云焕往空寂城的家中走,原本被踢伤有些跛脚,硬是给他生生忍着痛,一步一步端正地走回去。      ☆、狼朗   “老板好,我要三斤沙驼肉,靠腿的那一块。”楚暮照例去往城西的肉铺,也按着往年的习惯来,要了沙驼肉。   肉铺的丁老板一脸横肉,看上去颇有些凶相,人倒是不凶,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牙,利索地拿刀砍了足量的驼肉,最后给她拿油纸和草绳捆扎好。   “小暮啊,每次看见你来,就知道又要年关喽!”   楚暮笑着把金铢递给他,附和他说:“是啊,又要过年了。”   “哎,今年桃子买到了吗?”丁老板知道这小姑娘总爱在大冬天买水桃,可这空寂城临着西荒大漠,哪来汁水甜美的桃子,又是冬日,桃子可是千金难得。   “我托人给我带,往后就不用愁了!”楚暮笑着回答他,也正打算去找狼朗。   “哟,托到人了?”丁老板嘿嘿一笑,“是往来南方倒卖东西的商客吗?”   楚暮想了想,说:“是吧?”   她上次在博尔古从沙匪手里救回了一个人,就是狼朗,人家说要报答,结果楚暮试试看地想着问人家要了蜜桃,竟然真碰上了。   郎狼这家伙的亲戚似乎是倒卖货物的商客,往来砂之国和泽之国,捎带些桃子总是不难的。   “这可好,解决你不少麻烦呢,不过要我看,你这么喜欢吃桃子,干脆搬到南方去住,叶城啊、帝都啊,都是了不得的地方呢,水果蔬菜四季都供着!”   楚暮摇摇头,“我可住不起大城市,空寂城就挺好啊,丁大叔,我走了啊,下次再来就是明年啦。”   “好嘞,你慢走啊,可小心些!”丁老板看着小姑娘拎满了大包小包离去,啧啧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总不见她家大人,任由一个瘦瘪瘪的丫头来准备年货,不过小姑娘力气倒是大,这么多东西也扛得走。   楚暮拎着东西拐向空寂城北门,却不是回古墓的路,她还没走到城门那儿,要赶去见的人就在半路截住了她。   正是她要找的狼朗。   “你要的桃子。”少年将一大袋泽之国出产的蜜桃递到楚暮眼前,还没等她接过,忽然又拿了回去。   楚暮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肩上一轻,她原本扛着的大袋东西就被狼朗提走了。   “哎,我拿得动!”   狼朗看了她一眼,只说:“我给你拿吧,送你回家。”   楚暮忙摇头摆手,连连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也别送了,你不需要站岗吗?”   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在空寂山下的古墓里,师傅说过,此事不能声张,她出去和萨其部的小孩野的时候,也没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毕竟,剑圣这一脉,在如今的沧流帝国,还是低调些更好。   空桑人的剑圣,也可算作前朝余孽,和当世的朝堂总是格格不入,这个时候楚暮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流着冰族一半的血,只把自己代入了空桑人的概念里。   狼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甲,想起这身衣服代表的意义——空寂城北门的守卫,自然是不能擅离职守,他顿了顿,坚持说:“我给你送到西门吧。”   “不麻烦你吗?你的城门怎么办?”   狼朗道:“已经让别人替了我的职,可以送你一程。”   楚暮不好拒绝人家的一再好心,只好说:“你这么特地送我,我还真不好意思......”   想了想,楚暮最后摸出一大把金铢塞到他手心。   “一半是给你帮我带桃子的钱,还有一半,算作给你的感谢......虽然送金铢很俗气,但是金铢能抵万物嘛,你看天冷了,你多买条棉衣穿也是好的啊。”来自一个辛苦上过班的人掏心掏肺的真话,楚暮瞄了一眼他贴身穿的玄甲衣。   “上头发的衣服,总归有些薄,空寂城的冬天可是很冷的。”   狼朗盯着金铢看了一会儿,很是顺从地塞到自己的衣袖里,对她点头道:“好的,多谢。”   “不谢不谢,我还得多谢你帮忙带桃子呢,”楚暮眼珠一转,不好意思地问:“总让你那什么亲戚带桃子,是不是不方便啊?我要再多给些金铢吗?”   狼朗直接两个字拒绝她,“不用。”   “你上次的伤好了吧?”楚暮怕气氛太尴尬,主动挑起了话题,可是她忘了他上次受伤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狼朗也是个不会谈天的主,直奔主题道:“好了。”   楚暮忙点头,“哦哦,那就好。”   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她跟在狼朗身侧,距离五六步的距离,不近不远。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城西走,不出半刻,已然临近西门,一眼便透过城门,望见城外灰黄的沙尘色调。   “到了。”狼朗简短地陈述事实,将手里的东西再递还给她。   楚暮毫不费力地接过,一个抛洒甩到自己肩膀上,动作潇洒利落,最后对他露出一个笑,道:“多谢了!有什么要打架的事,可以找我啊,比如说被你的前辈们欺负一类的,尽管来找我,我给你找场子!”   狼朗明显愣了愣,然后在她明亮的笑容里缓缓点头。   按照他的人物设定,功夫不高,所以被欺侮时候他的还手能力也应该不高,所以让她来帮忙也是合理的。   狼朗默默打了腹稿,在考虑下次是否需要演一场‘被欺侮’的戏码来增加好感度,以便他更好地完成任务。   他看着小姑娘愉快地离去,还哼着他从未听过的奇怪歌谣,暗自对‘被欺侮’戏码打了叉——戏不能演太多,戏就是戏,总会存在让人看穿的纰漏。   必要时,他需要投入真情实感,才能取得更完美的结果。   北门守卫这个角色,他还得尽职尽责地演下去。   狼朗站直身体,朝空寂城北小跑回去。   “焕儿,你去哪儿了?”云烛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出去玩了。”云焕回答得很平静,对于自己被打的信息不透露一丝一毫。   云烛将手上的水渍擦在围裙上,很开心她的弟弟能跟同龄人出去玩耍,这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想到云焕刚被救回来的那个状态,她都害怕他一直沉湎在恐惧里出不来。   她跑过去拉住云焕的手,觉察到他的轻微颤抖,却不动声色地将他往屋里继续牵走,“我们上个月攒的钱,今天拿去买肉了,我给你和焰儿烧了肉汤,正好可以补补身子,快去吃晚饭。”   云焕点点头,对此没表现得太过开心,他忽然反手拉过云烛的手,说:“我......”   云烛一愣,“什么?”   “没事,我大约是玩得太过了,有些累,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你和云焰先吃吧。”   云烛伸手拨开他额头因汗沾湿的发缕,轻声说:“那你先去歇着,我给你留上饭菜。”   云焕轻轻点头,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云烛望着他急速跑走的身影,忽地伸手抹去眼角流下的泪水,她隐约可见他极力掩藏在围脖下的青紫伤痕,她一眼便看出云焕这家伙死撑的样子。   因着他们是冰族人,在这西北牧民居多的空寂城里,过得并不如意,她知道邻近的牧民孩子,欺负他的人可不少,他就是一边挨打一边忍耐,从不会向自己吐露分毫,这是怕自己担心。   云烛在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再去药房里赊些化瘀的药来,可是他们上次的草药钱还未及时还上,只怕这次不会太好赊得来。   “大姐!快来吃饭!”云焰忽然从里屋伸出脑袋,催促着还在大门口站着的云烛,她疑问道:“二哥呢?”   云烛摇摇头,示意小妹自己先吃饭,她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做什么?”   云焰只瞄了云焕的房间一眼,一下子就猜到了结果,她的声音忽然变大了,“又要去给他赊药?”   云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带了几丝鄙夷,“打不过人家就不要出去啊,就算遇上了,讨个饶不就好了,偏偏爱死犟不说软话,又遭人打了吧?”   “云焰!”云烛难得严肃起来,一声喝止停住小妹的继续说话。   云焰撇了嘴,气得摔了门进屋去了。   屋里的少年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捏着拳头,脸色阴沉。      ☆、拜师   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就该是慕湮这一年苏醒的时候,楚暮早早做好了准备。   所谓的准备大概也就是穿上慕湮喜欢看的红色衣裙,然后把洗净的桃子摆在石桌上,再抱着小蓝,摸着小绿和小红,脚边是另外四只叫做黄橙青紫的沙狐,最后保持平稳的呼吸去盯着石床上悄无声息的师傅,等她睁开眼睛。   这感觉像是等待公主醒来的焦虑王子?   楚暮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发现自己原来现代的印记在自己脑海里渐渐淡去,比如她不再心疼最后没被自己吃掉的那块巧克力。   看来不出意外,她是要在这个世界呆一辈子。   她脚下踏的陆地叫做云荒,正处在它西边砂之国的大漠里,在它的东边还有丰饶的泽之国、南边又是什么什么海、北边还有一座埋葬历代帝王的九什么山?原谅她打小地理不好,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多,楚暮还没出过大漠和空寂城之外的地方,能知道这么多,还多亏了慕湮的讲述。   慕湮的讲述里,总是充满了美好的风物和百姓。   楚暮也就当故事听听,她师傅总是太过良善、对待事物太过温柔,她可不相信这是个和平可爱的盛世,从牧民身上可以看出来、也可以从过往的商旅嘴里知道不少东西。   比如为了压下游牧民.族游荡的势力,帝国强令它们定居空寂城等固定住处的地方,曼戈尔部落不服之下,捉了不少帝国的平民以作人质,想以此为威胁,奈何沧流压根不理睬,直接镇压,只可怜了这群被无辜牵扯到的平民,在这场绑架里,几乎死得一个不剩。   哦,还是有幸存者的,楚暮忽然想起吃了她巧克力的小孩,她不救了一个吗?   想来也就这么一个活人了。   再比如那次欺负小孩、还骂她‘冰夷杂种’的牧民小孩,就可以看出这里面还夹杂着尖锐的种.族矛盾,鲛人、冰族、中州人、牧民、空桑遗民......纠缠恩怨不断,麻烦得很。   铁血的帝国、各大种族间激化的矛盾、还有这些个奇怪的魔物和法术一类的东西,整个就是一出大戏。   她这样的小炮灰,还是安稳地窝在古墓里,平淡无奇地活下去吧。   小绿忽然在她脚边来回蹭着,时不时发出短促的叫声。   这显然是讨食行为,楚暮看向脚下黑豆豆一样的狐狸眼,里头透出闪亮又令人心疼的哀求。   好嘛,给它去摸沙蝎子吃。   楚暮摇摇头,按着小绿一阵薅毛,总不能白给这个卖萌卖可怜的家伙打白工吧?   她薅得自己心满意足才走出古墓,琢磨着在中午的日头里,要去挖哪片沙棘下的蝎子。   她记得空寂山偏北有一片沙棘,腰里别了竹篓和剑筒,带上纤长的铁钎,她也顾不得顶头的大太阳,小跑着往北去。   然后,她遇见了熟人,的确是熟人,依旧是几天前在空寂城北门遇见的小毛孩们,连场景都几乎是一模一样复制了上次。   叫云焕的冰族小子被奥普压在沙地里打。   楚暮看见他在挣扎,只可惜力气太小,翻不过身,只能同样抱着脸免得他打伤自己的面颊。   这次还多了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在一边挥舞着长鞭,打得啪啪直响。   说楚暮不生气是假的。   她很生气,这群小孩是屡教不改吗?   楚暮一个跃动,已从高陡的沙丘上跳下。   叶赛尔只看到一个同样红衣的姑娘跑过来,翩跹起来的衣裙就像博尔古上漂亮的红棘花,女孩子向来是讨厌有人和她穿得一样,特别是当那个人比她更好看的时候。   最好看的红棘花,应该只有一朵。   “别来打扰我们!”叶赛尔一声清喝,抬手就是当空的鞭子抽出去。   楚暮只一个闪烁,叶赛尔甚至没看清她怎么躲的,只觉得她身子抖了一下,竟然就避开了她的鞭子。   楚暮把手按在自己的剑筒上,语气颇为冷凝,“你们不听话啊,又仗着人多,欺负弱小?”   奥普赶忙从云焕身上离开,吃了不少尘土的少年吐出一口沙子,擦了擦嘴角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突然出现的楚暮。   云焕摇了摇头,说:“是我找他们单挑的。”   楚暮倒没想到是云焕倒挑的事,看他一脸脏兮兮的样子,越发觉得眼熟。   “我是不是见过你?”她终于问出这句话。   云焕的眼睛一亮,他道:“见过。”   楚暮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出在哪里看到过云焕,难道是在萨其部野的时候拉过他?   “地窖。”他沉着声音,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这段令人作呕的经历是谁赋予的。   楚暮猛然想起那个吃了她巧克力的小孩,有些惊讶,还带着几分开心,她跑过去仔细地看他,“是你?”   “你都没事了吧?”   “我还真认不出来......”   楚暮上下看着他,看得云焕别过头去,她才收了眼,她拍拍云焕的肩膀,“越长越帅啊!”   云焕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句话。   叶赛尔显然不满意自己被直接无视,她挥舞着鞭子,突然插到两者之间,高声说:“我要和你打一架!”   楚暮这才正视这个和自己似乎同龄的姑娘,歪着脑袋问她:“和我?”   “对!”   “为什么?”楚暮不能理解。   叶赛尔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只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和我打一架就对了!”   “又没好处,我不干。”楚暮抱着双肘,摇着头。   “说吧,你要什么好处才和我打架?”叶赛尔咄咄问她。   楚暮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个偷懒的好主意,她笑得略带狡黠,说道:“输的人可以答应赢者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怎么样?”   叶赛尔想了想,并没发现什么坑人的地方,自然答应了。   云焕瞥了一眼楚暮腰上的竹篓,又望见铁钎,立马就想明白了什么,他不说话,只随着其他人往外退,给两个姑娘空出一片可以打架的沙地。   奥普虽然总是被叶赛尔欺负,可是在这一刻却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他站在圈外,大叫着给叶赛尔加油鼓劲。   叶赛尔倒是嫌弃奥普的聒噪,直接吼了一句,“你闭嘴!烦死了!”   奥普瞬间蔫下去。   楚暮微微笑着,这丫头脾气很炸啊。   叶赛尔只手腕用力,啪的一声,软鞭打在沙地上,劈出一条深痕,看上去抽人很痛。   楚暮也不托大,虽然她现在对自己的剑法还是有些小自信的,可是楚暮仍旧是出了八分劲,抬剑一招就是‘苍生何辜’起手,手里的长剑倏忽无形,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又突然出现,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剑身上已经绞了大股鞭子,微微一震,便绞碎这根掺了些许秘银的长.鞭。   叶赛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入手的鞭子重量忽然轻了,等她在凝神再看的时候,发现近一丈长的软鞭几乎被削尽了,只剩不足七八寸的鞭身还留着。   围着的孩子显然也没想到就这么迅捷地结束了,陷入了奇怪的哑然。   楚暮轻松地收好剑,然后给自己鼓掌作为结束,又唤回这群孩子的神思,和叶赛尔道:“我赢了吧?你鞭子都坏了,我不赔的哦。”   叶赛尔看着这个笑得狡猾的小姑娘,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刚刚说过的话,要算数!”   楚暮开始打自己的算盘,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帮我捉五十只沙蝎子就好了。”   叶赛尔一愣,盯着她,“沙蝎子?”   楚暮把自己的竹篓和铁钎塞过去,说:“小心沙蝎子的毒,用铁钎勾出来扔到竹篓里就好了,你看这片沙棘地,根下都是沙蝎子!”   叶赛尔死死捏着她塞过来的竹篓,咬着牙,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最后还是认输地跑过去捉蝎子了。   奥普一见,忙赶上去抢着帮忙,被叶赛尔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奥普只能动员围着的其他孩子一起去捉沙蝎。   云焕可不参与到这场捉蝎子的活动里去,他只站到楚暮身边,说:“你很厉害。”   楚暮要是有尾巴,应该已经翘起来了,就算是小孩子的称赞也听得她身心愉快,她噙着开心还带着傻气的笑,回答他:“那是,我这可是剑......”   ‘剑圣’的最后一个字到底被她咽了回去,楚暮及时住嘴,发现自己一得意就嘴巴不太牢靠。   云焕没有注意到她说话的另一层深意,只是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犹豫地开口问她,“你可以教我功夫吗?”   楚暮猛然转头盯着他,奇道:“教你?”   “我可以拜师。”   楚暮连连摆手,觉得自己完全会误人子弟。   “别别别,我这个......”她这个剑法还不好外传,师傅说过,一世一双剑圣,当世只能有两个剑圣,等上辈的剑圣死去,这一辈才会继承名号,且收徒都是很严的,要看资质、看心性......她刚学也不过四年,九问尚还留有三式没学会,哪会教别人呢。   云焕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要拜师吗?”   楚暮和云焕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忽然出现的白衣女子。   她坐在石制的轮椅上,对他们露出笑,笑容清浅而明亮,就像她那身的白衣一样,十分剔透干净。   云焕发怔。   而楚暮就是直接蹦起来,撒开脚丫就奔向白衣女子。   “师傅!”她开心至极,几乎是用了最快的步法赶到慕湮身边,“你醒了?”   慕湮点头,然后微微抬头去看楚暮,又比了比她的个子,最后笑着说:“你又长高了,裙子很漂亮。”   楚暮抿着笑唇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拿手去挡慕湮头顶晒到的阳光。   慕湮轻柔地拉下楚暮的手,笑着说没大碍,她又不是连阳光都晒不得。   “你要一个师弟吗?”慕湮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去看不远处的瘦弱少年。   楚暮疑问地‘啊’了一声,也随着慕湮转头去看在七八步之外的云焕。   云焕直视她,回以的是清亮而灼烫的眼神,看得楚暮下意识避开。   他眼里的渴望太过明显,明显得她能一眼看穿。   楚暮想了想,想到这个总被打、总是输别人的小子,最后说;“可以啊,我可想要一个小师弟来欺负!”   慕湮拍拍她的手,对于楚暮的想法有些好笑,道:“小师弟是拿来欺负的?”   “对啊,拿来欺负的,”楚暮说得理直气壮,又去看云焕,笑问:“你让我欺负欺负?”   云焕愣了愣,忽然绽开笑,这个笑难得发自内心。   他只和她说:“好。”      ☆、教学   “师傅身体不好,所以你可别惹师傅生气,不然你师姐我拿剑抽你!”   “师傅心软,最见不得外边牧民的哭求和叨叨,等你学会九问了,你得帮我解决这些事,就是说的‘为苍生拔剑’,简而言之就是做好事......”   “还有师傅养的沙狐小蓝,你过来,让小蓝闻闻你的味道,熟悉一下,免得下次被它咬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蓝的子孙,小红橙黄绿青紫。”   “小绿最喜欢吃沙蝎子了,你以后得帮我捉。”   “还有,师傅喜欢吃桃子,你要讨好师傅,可以给她买最大最甜的桃子。”   ......   云焕很快就认识到自己拜的师傅是什么人。   那是赫赫有名的武者,也是博尔古闻名的女仙——空桑的女剑圣。   而他是冰族人,可她似乎不在意,就像她不在意他的师姐也是冰族人一样,空桑人又怎么样,只要能变强,拜师为谁有何不可。   于是他埋下所有心底的杂念,只一心一意跟着剑圣学剑。   却未料到,他跟着学剑的人,会突然变成了楚暮。   “因为师傅身体不好,要保持长期沉眠的状态,所以不能亲自来教你了。”   “来来来,你放心,师傅说了让我教你最先的剑法,你也看过我耍的一手好剑吧?”   楚暮一脸高兴,因为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训练再加诸到别人身上,总会让人十分愉悦。   小师弟也该尝尝你师姐的痛苦不是吗?   “拿剑要稳。”楚暮不知从何处折了胡杨的枯枝,敲打在少年的伸直的臂膀上,她开始像个严厉教导的师傅,背着另一只围着他绕圈。   “下盘也要稳,”楚暮抬起脚,想给他踹上一脚,又怕太用力让他摔了,她这个小师弟看上去太瘦了,“你再往下蹲一点,马步每天扎一个时辰,不可偷懒,知道吗?”   云焕低声嗯了一句,算作回答,顺从她的意思,加深了正在蹲的马步。   他沉着气,保持长期屈腿的动作,不过一刻钟,少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呼吸也渐渐加重。   从腿部肌肉上传来的酸麻感一点一点爬上来,很快又变成难以描述的疼痛感,他这具身体到底太过弱质,常年贫瘠的食物和恶劣的环境,让少年的体质虚弱得很。   如果最基本的功夫都吃不下苦,何谈变强。   云焕咬着牙,忽略身体给他的警告,目光沉沉,努力把心思从身体的疲累上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他只一抬眼,就能看见算在督促自己的师姐。   冰族和其他黑发种族的混血,不知道是中州人还是空桑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不知父母,在空寂城似乎没有亲人,只和慕湮一道住在古墓里,慕湮这几年如果是长期沉睡的话,那么最近显现大漠救人的女仙,应该就是她了。   比他多了四年的时间在学剑,功夫现在比他好。   笑容明亮、性格外向、藏不住心思......的确是穿红色衣裙更好看些。   他胡想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略带腥气的奶香。   云焕整个脸色霎时苍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开始蔓爬上他的咽喉。   似乎又闻到腐烂的尸气,还有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   “卧槽,小师弟!”楚暮刚放下手头的马奶,就看见云焕原本稳扎着马步,现在突然开始弓着腰轻微抽搐起来。   她冲过去抱住要摔倒的云焕,少年瘦弱的身体却颇有些重量,她一时还接不住人,被他拉着一齐扑倒在地板上。   他仍旧在轻微地抖动,忽然觉察到有温暖的躯体靠近,一伸手就死死抓住楚暮的胳膊,力气大得楚暮挣脱不开。   她只能由他抓着,还摇了摇紧闭着眼的云焕,着急道:“你怎么了?”   “是发病了?”   “你有什么药要吃吗?”   “这是癫痫还是羊癫疯?”   楚暮慌不择口地胡乱猜测,拿没有被他死抓的手,去翻找他是否带了救急的药,却只摸到少年偏瘦的紧实胸膛。   “救救我......”他嘴里低弱地喊着什么,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恶心。   “我在救!我在救......”楚暮发现他好像是神智不太清楚,十分着急,拿手去拍少年苍白的两颊,“醒醒!你别吓我啊!”   “再不醒,我抽你巴掌了啊!”   楚暮扬了扬手,到底没舍得打下去,最后只能胡乱地去掐云焕的人中。   骤然的疼痛让少年紧闭的眼睫忽然掀开,内里是深沉无比的漆黑颜色,他还有一个恍惚,恍惚自己又回到逼仄恶臭的地窖里、冰冷黑暗,而他无法逃脱,只能慢慢腐烂死亡。   那些牧民的马奶是最让人恶心想吐的味道,只一闻起,便不可抑制地陷入原本断绝的噩梦中去。   “哎,你醒了?”楚暮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清醒过来的云焕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抓着楚暮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   少年立马松手远离,低头道歉。   “你这是怎么了?”楚暮却是有些担心,“是一个时辰的马步太累了吗?还是你有.....有病?”   云焕本不会开口,可是看着少女望向自己澄澈的眼,绷紧的心似乎忽然松了不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腕骨,轻声道:“三年前的地窖.......现在闻到那些味道,还是会有抵触的剧烈反应。”   楚暮一愣,“什么味道?马奶吗?”   得到少年的点头回应,楚暮立马蹦起来,把她屯的马奶统统搬出了古墓。   云焕这种,应该是严重的应激心理创伤?   毕竟当初的那个地窖,太过沉重,楚暮回想到三年前的满地腐尸,自己都忍不住恶心起来,何况亲身经历一切的小孩子呢。   她走回去的时候,发现云焕已经继续在扎马步了。   看上去瘦弱又稳重的少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楚暮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老阿姨似的心疼,她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老了。   云焕不作他想,专心继续课业,正收着心,却看见楚暮朝他走过来。   他只是抬了头,就望见她绽在唇角的明朗笑容。   “来,”她忽然张开双臂,笑道:“师姐给抱一个?”   不等云焕反应,楚暮已经拥了上去,环住少年瘦削的肩膀。   云焕当即就僵住了身子,只感觉到有温热柔软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样灼烫,隔着衣料都烫到心底去,他原本沉稳的心跳陡然杂乱起来。   楚暮拍了拍他的后背,竟然像哄孩子一样哄了他几句,“不怕不怕,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师姐亲自救的......所以啊,不要再在意了。”   “一切都好了。”   云焕沉声答应了她,原本僵在身侧的手刚刚举起,想要回抱她,楚暮却突然松开了手。   她伸手捏了捏云焕胳膊上的肌肉,啧啧嘴说:“你太瘦了,等着,以后午饭师姐给你做好吃的!”   “我买的沙驼肉还有剩,你要吃吗?”   见到师弟点头,楚暮卷起袖子就要去料理午饭,又回过头来嘱咐他:“你继续扎马步,不可偷懒,我去给你烤肉吃!”   “好。”他答应道,看她匆匆离去,还拉走了原本睡在石凳上的小沙狐。   睡熟的狐狸吱了一声,不满意楚暮揪着它的尾巴。   楚暮薅了一把狐狸头,才满意地去翻找她存起来的沙驼肉。   云焕垂了垂眼睫,不知还在想什么。   云焕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对于楚暮加大力度的训练没有丝毫怨言,而且天赋奇佳。   楚暮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武学天才之间的差距。   比如第一式问天何寿,她苦练了近三个月才摸到窍门,云焕只花了一星期,那一手问天何寿可比自己当初好上百倍。   所以自己也不能偷懒啊,不然她比他早学了四年的东西,可不得一下子都被师弟超过了?那她哪里还有作为师姐的威严呢。   楚暮收起自己惫懒的心态,陪着云焕一道练剑,他是新学、她是温习,两人一来一去,倒也不算无聊。   “这招问地何极呢,力道迅猛,最关键在于收放自如,我练了半个月才能达到自如的境地,”楚暮划着手里的长剑,“你的话,天资比我好,肯定比我快,我想大概七八天......”   “是这样?”少年长剑出手,猛然暴涨起的锋利剑气在触及到桌面时,骤然停顿,剑气激起了石桌上的尘屑。   “......”楚暮看着云焕,心里疯狂diss自己的武学天赋,人比人,大概真能气死人?   “你厉害,你天才......我竟然无言以对。”楚暮有气无力地赞叹了一句,颇为失落地坐回石凳上。   云焕放下剑,勾着手指引过来那只贪吃沙蝎子的沙狐小绿,然后抓着它后颈的皮,提拉起来送到楚暮跟前。   楚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薅狐狸毛,经常被薅的这只,尾巴都见秃了。   她果然伸手接过,按着扭动的小沙狐,一下一下摸着它的茸尾。   小绿把脑袋贴在她手心蹭,乌豆的黑眼闪亮发光,吱吱乱叫,分明又是想吃沙棘根下的蝎子了。   楚暮抱举起小狐狸,摇着它说:“你要吃自己去抓啊,总是撒娇卖萌支使我......”   云焕坐在另一头,看她,突然道;“我去。”   “去哪儿?”楚暮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云焕一指她手里的小狐狸,回答她:“沙蝎。”   听闻沙蝎的小绿当即冲着云焕颇为甜腻地叫了一声,却被楚暮掐了一把,这有奶就是娘的死狐狸,完全不认她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粘师弟的时间可比粘着自己还多。   楚暮大约是忘了小绿是一只爱惜尾巴的沙狐,她都快要薅秃小绿的狐尾了,自然都是躲着她的。   “等等,我也去吧,”楚暮拍拍身上沾染的狐狸毛,去拿竹篓和铁钎,“我一个人在古墓里也很无聊。”   小绿在他脚边来回贴绕,云焕低头去看撒娇的沙狐,微笑起来。      ☆、鲛人   为什么不死呢,她应该去死的。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干裂,流出鲜红的血液,在她青紫的皮肤上蜿蜒如虫,她从口中呕出脏污的东西,只想着能迎接死亡的快感。   可惜,她并不能如愿,在这个世界,死亡都成了奢求。   她多希望能死在碧落海里,化为泡沫、化为水汽,没有躯体的束缚,自由自在、逍遥无羁......最后升到苍穹的星辰上,再化为云雨,洒落在大地里。   不,她回不去碧落海的,也升不上星空。   正在穿衣的男人呸了一口,踹了她一脚,骂道:“跟个死尸似的,艹得人真没兴致,军.妓到底不如妓.馆的鲛人姑娘来得有意思!”   她只是默默翻了身子,将脸埋在沙土之中,仍由他踢打和辱骂。   男人一把抓起她的长发,猛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扯着她往回走,“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男人手里拖着她灰蓝色的长发,并结着地上的沙土,脏成难以解开的乱团,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口,拿粗砺的手钳住她的下颌,将她漂亮空洞的脸面翻转到天光下。   脸型纤美、轮廓秀丽,鲛人一族特有的美貌在她脸上显现得淋漓尽致,美中不足的是在她长睫之下——那双碧绿却没有聚焦的眼睛,仿佛这具皮囊里没有安放灵魂。   美得像个傀儡。   男人对准鲛人姑娘的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十分嫌弃她死尸般的躯体。   “妈.的死刘方,说野.战有意思,有意思个屁!”   “又脏又冷,哪有帐里舒服!”   “跟我回军营!”男人继续拉扯着她的头发向空寂大营走。   瘦弱的鲛人姑娘颤抖着身体,被迫向前歪着脑袋走路,一步一斜地跟着他。   男人必经的路途上,忽然站出两个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看个屁!死孩子给老子让开!”男人斜着三角眼,只拿眼白对着挡路的两个少年。   楚暮和云焕,正捉满了一篓子的沙蝎,往古墓走,回程路上却撞上了这一幕。   气愤无比的楚暮不说话,只回他同样一个白眼,右手拔出常挂腰间的长剑。   男人‘呦嘿’一声,对拿剑指他的死小孩还挺有逗弄的兴趣,他松开手里拽住的蓝发,转动着手腕逼近楚暮。   见着红衣裙的小姑娘长得颇为水嫩可人,他略带淫.邪的目光扫在楚暮身上,啧嘴道:“小娘皮这是急着来伺候爷儿嘛?”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一只手还没摸过去,忽然一道银白色的闪光迸发,瞬时削了他往前伸的手指——五指齐根而断,喷洒出腥热的血来,坠在沙地上滚成无数沾满尘土的小圆珠。   凄厉的嚎叫响起,男人捂着断去手指的右手,竟然只能萎顿在地上翻滚。   楚暮脸色白了一瞬,她依旧举着剑,动手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云焕——他那一剑比她下手更快,‘问天何寿’猛烈急速地施展开、仿若闪电,没有任何犹豫。   “渣滓,”他冷冷地评价还在嚎叫的男人,回看了楚暮一眼,问她:“要杀?”   楚暮张了张嘴,那个‘杀’字居然出不了口,她到底还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一条渣滓的人命,在她眼里还是人命,这样轻易剥夺......   楚暮做不出来。   她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做不出来,比如云焕、比如这个遭受欺侮的鲛人姑娘。   那边的鲛人姑娘,晃晃悠悠从沙地上爬起,脸上挂着淡薄的笑,朝楚暮一步一步走去,却是咬着牙和她说:“杀人,我来!”   她上前,一把夺走楚暮手里的剑,转身就朝还在地上翻滚的男人刺去,又快又狠——直接穿透那人的脖颈,将他钉死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这一个动作费尽了力气,紧接着就是畅快的大笑,她仰着脖子,嗬嗬地发声,掺杂着几分哭音。   “你......没事吗?”楚暮小跑过去,不敢去碰她的身子。   鲛人姑娘破烂的衣衫之下,尽是青紫红黑交加在一起的伤痕。   楚暮正伸手脱自己的外衣,却被云焕按住了手,他递过来自己的外套,示意她拿这条衣服去裹人家。   楚暮点点头,接过他棉麻的长袍,环在鲛人姑娘的肩头,触到她裸出的肌肤,冰凉的体温刺得她一颤,楚暮被这冰冷的温度吓到,忙问:“你怎么这么冷?”   “哪里不舒服吗?”   “需要......”   她看了楚暮一眼,开合薄唇,“我是鲛人。”   楚暮一副没有理解她意思的样子,好在云焕给她稍作了解释。   “鲛人体温向来偏低,与陆上人种不同。”   “......哦,没事就好,”楚暮想去扶她,却被她拂开了手。   鲛人姑娘看着眼前两个不到她胸口的小孩子,拉紧身上的衣服,只是道谢说:“多谢。”   楚暮摇着手,连连说:“不用谢不用谢,”她转头喊了一声云焕“师弟......”   云焕回她,道:“怎么了?”   “你有伤药吗?”楚暮想给鲛人姑娘包扎一下伤口,然而自己并没有随身带着药类物品。   云焕摇头。   鲛人姑娘也摇着头,直接拒绝她说:“不用了,我回去就好。”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   “空寂大营。”她盯了盯军队驻扎的方向。   楚暮不能理解,她抓住鲛人的手,指着地上被钉死的男人说:“他已经死了啊。”   “你自由了,可以离开那些鬼地方......”   “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她摇摇头,指着自己说,“离不开的,他们用了药。”   那是一种月度发作的□□,用来控制奴隶,若不吃解药,从骨髓里发出的疼痛,再坚毅的军人都坚持不住,这种疼痛噬人却不致死,当真是符合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描述。   “鲛人向来不是人。”   “不管是空桑还是冰族,我们都不被当做人来看......”   “只是一个貌美的活物而已,和沙漠里的赤驼、红棘花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鲛人姑娘呵呵地笑了一声,她何必和两个孩子感慨这些呢。   她看着愣掉的楚暮,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孩子到底和大人不一样呢,会把鲛人当人来看......”   “既然执剑、就要有杀人的觉悟.....就像这个小子一样。”   她倒一眼看出了楚暮的‘优柔寡断’,而对于云焕的出手速度却很是满意。   鲛人姑娘一时想起自己在复国军训练刺杀的过往岁月,又摇了摇头,久远得仿佛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楚暮陷入了哑然,她抓着鲛人姑娘的冰凉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楚暮对帝国军队设置的鲛人军.妓也是有所耳闻,知道这很不堪,只是没想到,真相比这更让人恶心。   “你真的要回去?”   楚暮抬头问她。   “这个世界,去那里不一样呢?不管是博尔古还是九嶷、又或者是伽蓝和叶城......都是一样的,大约......”她遥遥望着南方,说:“云荒之外的大海,可能不一样吧?海涛连天、碧波荡漾,珊瑚丛和鱼群......”   楚暮看着鲛人姑娘木然无所谓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失落至极。   她的语调里了无生气,只在最后提及大海的景象时,才有所起伏。   鲛人一族,在这个世界活得遍体鳞伤。   楚暮这才想起牧民们谈论过的云荒过往,仿佛神话故事一般久远的过去,空桑的大帝捉了鲛人的庇护龙神、杀了鲛人的海皇,将这一族民众捕回陆地,劈尾为腿、挖眼成珠......每一个词语的背后,都是血淋淋是现实。   就如同眼前死气沉沉的鲛人姑娘,天生的美貌带来的并不是幸福的结果。   楚暮想着想着,忽地鼻头一酸,在眼眶里的眼泪忍不住砸了下来。   鲛人姑娘有些疑惑,这个冰族小孩哭了什么,是在可怜她么?   她想伸手去擦小姑娘的眼泪,却被小姑娘身后的少年抢了先。   云焕板着脸,拿手背揩去楚暮流出来的眼泪,冷声道:“你哭什么?”   楚暮任由他擦去泪水,只和他说:“不知道!”   同情心抑或是怜悯?   她自己都不清楚   云焕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鲛人姑娘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次道谢说:“多谢你们。”   她给他们弓下了腰,以示谢意的郑重。   然后走过去拔出尸体上的剑,拿手擦净了血,最后递还给楚暮,说:“请拿好。”   拿回长剑的楚暮眼见她径直离去,长久地低下脑袋,很久之后转头对云焕说:“师傅说,剑圣之道,是为天下苍生拔剑。”   “天下苍生?”云焕看见她眼里燃起了光亮,像一撮跳动的火焰。   楚暮摸着自己那把剑,道:“我现在的愿望,大概是世界安稳、各族和平......”   “所以,我也得好好努力学剑。”   “然后把这个操蛋的世界扳回正常的轨道!”   云焕看她突然灿烂起来,挥舞着手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要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治......”   “对对对,就这样......目标很是远大!”她突然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走了,给小绿送蝎子去!”   “......好。”      ☆、情为何物   人与人之间的天赋,自是不同的。   这一点楚暮感受得异常清楚。   云焕的武学天资高得可怕,就不用再和楚暮细细比较了,反正她学了近两年的九问,还是慕湮亲手教授的,才到九问之七的‘情为何物’,而云焕这个家伙,在她有些杂乱的教导下,竟然一年之内能赶上她两年的进度?   她在教习云焕的同时,自己也在苦学最后二式。   《击铗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情为何物?人世何苦?苍生何辜?   九问的前招学习还稍简单,至于后头却是越加艰难。   前面七问总归是好理解一些,比如问天何寿?——答曰天地同寿。   但是宇宙应该比地球更久远一些才对。   地何极?——答曰地垠无极。   如果楚暮没有记差的话,地球周长大约是四万多千米?   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答曰人生百岁,生为欲满而欢,死为轮回而苦 。   这就因人不同了,想想楚暮应该是能活上百来年的,学会‘灭’字诀的话估计能活更久,她活着有的吃穿住就挺开心了,至于怕死嘛,这也是生物正常有的情绪,到时候让她痛快地嗝屁就好了。   情为何物?——答曰情为伤心痛心物。   大龄单身狗的楚暮表示对此了解得也并不多,不过大概也能从不少影视剧和小说中看出点理论知识来,想通也是挺容易的。   人世何苦和苍生何辜,原本楚暮能琢磨很久,后来遇上那位鲛人姑娘,突然也感悟出点什么。   她总算在这一年有所进展,不会在师傅醒来的时候交不上答卷。   楚暮对于自己的进度很满意。   虽然她才一年的小师弟已经赶上了她的进度,但是放宽心态一想,自己也就不太在意了。   但是云焕快速的学习进度,半月前忽而卡在了瓶颈。   ——卡在了那一招“情为何物”上。   楚暮想想,对于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没人生经历又没狗血爱情的影视剧轰炸,你问他‘情为何物’,他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于是她薅着狐狸毛,乐颠颠地看着云焕卡壳。   少年出剑利落,每一招都簌簌有声,偏偏一套剑招下来,越往后越不顺,出现频频卡顿。   “情为何物?”少年反复疑问着这句话,翻手一剑总会凝滞不前,难以顺畅,再次失败的云焕收了剑,退回石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的师姐笑得像只狐狸,连眼睛都眯得细弯起来,楚暮笑着问他:“小师弟要师姐给你点拨一下吗?”   他坐到楚暮对面,看着她,道:“你说。”   “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她问了一句,又自言自语地回答自己,“好吧,按照你的年纪来说,应该是不知道的。”   云焕看着她,楚暮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分明和他差不多大,她又何来‘爱情’的经验来教授自己呢。   他喝了一口水,打算听一下楚暮的胡掰乱造。   “情为何物,情这一词在九问里应该指代的是爱情,”楚暮开始给他分析,“爱情呢,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强烈的依恋、亲近和向往,无所不尽其心,打个比方嘛......”   “你在脑子里特别想某个姑娘,呃,你想男孩子也行......就是想他、念他,心跳都会加快、想起来的时候心底都是甜的,会忍不住更靠近一点......这大概就是爱情起初的样子,也是喜欢一个人的心理表现。”   楚暮琢磨着要不要给师弟再科普点青.春.期的知识,开始斟酌用词,“嗯,还有.......”   心跳加快?   云焕不知在想什么,转着手里的瓷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还有什么?”   楚暮清了清喉咙,觉得还是应该给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小师弟好好普及两.性.知识,毕竟以他这张脸,将来出去必定会引不少小姑娘喜欢的,她得‘师姐如母’,给他好好教育培养,别养出个渣男是吧?   “爱情再往深处发展,就涉及到了‘性’,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喜欢一个人到一定程度,就会想要对方的身体触碰......”   楚暮咳嗽了一下,看见少年原本苍白色的肌肤染了一层红晕。   云焕转着瓷杯的手当时就卡住了,他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不敢去直视少女毫无杂质的目光。   “不用害羞,我说的可都是极为正确的,”楚暮摆正神色,“由爱及姓,很正常,这也是促进两人感情的必经之路,那什么生活和谐才是爱情的最终结果,不然两人铁定得分。”   “而且呢,不能乱来,乱搞男.女关系是不好的,有爱才有姓,”楚暮严肃地说:“你若是不爱她,切忌胡来,免得伤人身心,徒增烦恼。”   楚暮最后想了想,总结了一下,“爱情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都不一样,”她脑子里晃过往年观看的各类影视剧,“成全、宠溺、相敬如宾、欢喜冤家......都算爱情,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情为何物’,那就要依照你的性格来说了,情是pi霜还是蜜糖,看你了。”   楚暮说完后,看着云焕,少年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干净了,只余下耳尖还微微泛红。   他摸了摸已经凉透的杯身,在楚暮的目光里缓缓点头,说:“知道了。”   楚暮嘿嘿地笑着,上去扬手欲拍云焕的肩膀,叮嘱他:“师弟将来大了可要当个好男人啊,别做渣男,不然小心师姐提剑来砍你。”   少年忽然侧身,避开楚暮拍肩的动作,他猛地站起来,拿了剑说:“懂了,我......先去练剑了。”   言毕,飞快地奔向了开阔的练剑石室。   楚暮望着他跑走的样子,想着师弟这感悟天赋也真高,稍稍给他讲了些理论知识,就顿悟去练‘情为何物’了?   想当初她是翻来覆去把脑海里还记得的爱情片想了个遍,才总算有所想通,最后练顺了‘情为何物’。   她手里的小绿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任由楚暮抚摸,发出呼噜噜的惬意声响。   情是pi霜还是蜜糖,云焕暂且不知道,但是......   少年一剑上挑,带起破空的飒飒声,紧接着便是如闪电般的剑花在尖端绽放,绚人眼球,而后又霎时收住,像是烟花一瞬,燃尽即灭,那一招‘情为何物’竟然已经顺畅地行使完毕。   但是......应该是让人愉悦的东西。   他原本紧抿的唇角有些许的上扬,少年捂住胸膛,感受着加快的心跳,这种压不住的欢欣雀跃让他紧皱眉头。   “滚球!不给你蝎子吃!”少女清亮的喝声从内室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小狐狸的吱吱乱叫。   “我不去,师弟也不去,你这是要肥死了,胆固醇你知道吗......”   云焕想,大约是那只秃尾巴的沙狐,又在卖萌撒娇讨要沙蝎子了。   这一年的年关又如期而至,楚暮照例是要进城采买,只不过这次跟了个可以帮她提东西的小师弟。   早已经调离城北守卫的狼朗却依旧着玄甲,站在门下等着人。   本想像上次那般去半路截人,可狼朗又觉得太过献殷勤,于是他只默默地抱着一袋桃子,立在黑色的城门下。   他要等的姑娘,从来准时到。   红衣的少女逆着光走来,看不大清她的眉目,就像他每次在远处观望的时候一样,只看见她鲜亮的衣裙颜色,却总不见少女鲜活生动的表情,只能在脑海里想象她的蹙眉或者笑眼。   对于她身后缀着的尾巴,狼朗下意识地皱眉,祖上有大错而流入西荒的云家人,他对小自己三岁的云家少年,心无好感。   “嘿,提前道声年节快乐啊!”楚暮冲狼朗挥挥手,“我又来拿桃子啦!”   狼朗上前,将怀里的桃子递给她。   楚暮连忙叫来云焕,从他腰侧脱了钱袋,塞到狼朗手中。   狼朗接住她送过来的钱袋,也不打开看,直接收回衣袖里。   “他是谁?”狼朗出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询问她身边的少年,虽然他早已知晓一切。   楚暮指着云焕给他介绍,“我的师弟,叫云焕。”   “这是狼朗,”楚暮又反着给云焕介绍,笑道:“师傅爱吃的桃子,可多亏他才能每年买到。”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在彼此沉沉的眸色下,没有看出对方有丝毫的初识愉悦。   云焕一眼之下就不喜欢狼朗,毫无理由的,他对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没有任何好感。   双方只是略略点头,并没有语言交谈的兴致。   楚暮也没觉察出不对来,她自顾自地翻看着布袋里的桃子,对个个大而红的蜜桃十分满意。   “对了!”楚暮突然想起要送的东西,忙解下腕骨上的系绳,下头垂挂着一寸见方的粗布袋子,散发着深沉的甜香。   她将袋子递给狼朗,“这是避毒的方囊,拿沙蝎的尾针毒腺做的,给你带着。”   楚暮养的那只秃尾小绿,偏爱吃沙蝎,她屯下了不知多少蝎子的毒尾巴,积攒上一批之后,就拿给牧民的医师婆婆做成避毒囊,转手又卖给行走沙漠的商旅,也算得了些小钱,之后给自己人佩上,她才忽然想起帮忙的狼朗,便专门留下一个,进城的时候给他。   “多谢。”他道了谢,同样收起方囊藏回衣袖。   云焕这时候直接插嘴,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楚暮抬头看了天色,夕阳都将尽,火烧一般颜色的层云满布在深浅渐变的天幕上。   “是有点晚了,”再黑些,沙漠里就更危险了,“那我们先走了,你保重。”   狼朗都来不及说一个‘好’字,那头的云焕就已经显得迫不及待,拉住楚暮的衣角往回走。   “副将,回府吗?”他身后的总兵头子小心地询问他,似乎不敢触怒这个年纪轻轻的新领导,毕竟这位后头,有帝都的大人物。   狼朗从衣袖里掏出那袋金铢和方囊,只将方囊塞进了贴身的衣襟里,却把装着金铢的钱袋直接扔给了身侧的总兵。   他冷冷地说:“走吧,回府。”      ☆、将星   巫姑摩挲着自己干瘪褶皱的手,只堆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突然到元老院的圣女不冷不热地道:“不知圣女到访是有何事?”   若不是上代圣女突然被智者贬黜,格去巫真的名号,哪里会轮得到巫礼这一族的姑娘上位呢?巫彭真是好手段。   圣女对于巫姑这幅态度有些皱眉,她整张老脸都写满了对自己的嫌弃,真当自己是眼瞎不成?圣女暗自冷笑一声,嘴里却说:“自然是传达智者的圣言。”   听闻‘智者’二字,巫姑总算有所动容,她弯下腰,以表示自己谨听大人的圣言。   偌大的沧流帝国,并不设置如前朝空桑一般的皇权统治,自建朝始,都是十巫掌权、智者垂帘,这个带领冰族人从海上归来的智者,一直是沧流背后最高的领导,掌握着整个帝国的命脉。   智者高居于白塔之上,只有每任的年轻圣女才能接近他,从他口中向下颁布各类圣谕,来决定帝国的行动。   “智者有言,巫姑大人......”圣女忽然停顿了一下,看着低下头颅的老婆子。   巫姑抖了一下身子,对于智者大人的畏惧程度显然大于一切。   圣女似乎嗤笑了一声,巫姑是听不大清了,只听得她继续说:“智者有言,巫姑一族,在外流落了一颗将星。”   “什么?”巫姑愣了一愣,尚未细查其间的意思,圣女已经抬步离去了。   巫姑紧皱着自己的眉毛,赶忙拿出蓍草自行解惑,   蓍草占卜的结果,赫然一长一短,里面预示着什么,她还得细细研究。   巫姑转身进了天乩阁,依照蓍草的占卜,对准命图和星盘一寸一寸比对。   北斗之首,贪狼为将,主定势和勇武。   星辰之辉,耀眼天穹,这分明是本族将兴的好预兆!   巫姑心理涌起的狂喜还来不及表露,又忽然看见命图上显出的“亲人宫”寡淡如无,当即脸色大臭。   巫姑颤抖着双手,脸上流出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她气急败坏地冲出元老院,要往本家去讨要说法了。   年已过百的巫姑向来是不出元老院一步,这般气势汹汹而大阵仗地回本家,引发了无数上层人士的猜测,特别是当圣女来过之后。   圣女带来了智者的口谕,或许也如上代巫真一样,巫姑家族也要遭难了吗?   巫姑本家姓楚,楚家如今的掌权人,是嫡系大房的楚远名,他此刻正领着本家的大部族人,恭敬地立在台下,俯首倾听老祖的教诲。   老祖不回楚家已有数十年,如今突然杀回来,倒让人心惊胆战了。   坐在最上首的就是白发鹤皮的巫姑,一身玄袍从头盖到脚,整个人也如玄袍的颜色般,深沉阴鸷,她那一双眼睛却犀利得很,像一寸刀尖,一个个划过底下小辈们的脸面。   “你们这一辈,倒是好得很啊,”巫姑呲笑着说:“后院的人乌烟瘴气、摆在台面上的人羸弱无用!”   楚远名显然听出了老祖的愤怒,当即跪下,连着一片族人,齐刷刷给她跪了一地。   “老祖息怒!”   “哼!”巫姑冷哼一声,扫视众人,问道:“二房可在?”   哆哆嗦嗦的,从人群里站出一个宫装的美貌少妇,她对准巫姑福了礼,说:“二房长媳见过老祖。”   巫姑凌厉的眼神在她面庞上下一扫,语调竟然分外懒散,“二房掌事者,死不足惜,不堪大用且只会厮混度日,唯一得力之处竟是留下了个好孩子。”   听闻老祖此言,原本跪着的二房子孙,都免不得高兴起来,然而却听她语锋一转,兜头冷水直接浇灭了心里的喜悦。   “不是说你们,”巫姑冷笑一声,看向台下跪着的男男女女,道:“好孩子可不是你们这般眼界狭小、手段低劣......”   “我说的好孩子可不在你们这群人当中,”巫姑忽然盯住少妇,“你可记得,你当初卖给奴隶贩子的那个中州女奴?”   少妇脸色立即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那个女奴......她和老爷厮混,我、我为了以正家风,将她卖了出去。”   “我不管你正不正家风,你只需得告诉我,那个女奴的孩子被卖往了何方?这毕竟,是我族的血脉。”巫姑费尽心力地一算,只知这天命的贪狼将星出自本家二房,却是亲缘寡淡。   亲缘寡淡者,向来断绝父母之情、兄妹之义,可能受到智者大人的亲口提点,必定是大才,又出自本家,自然要迎回善待,到底是一方不小的能力。   智者亲说的将星既然出自楚家,就必定要收为己用……她也需要一枚制衡巫彭军中势力一家独大的棋子。   巫姑紧急询问了她插在族里的亲信,却得知了些后院女人们勾心斗角的陈年旧事。   二房长媳,容不下丈夫与下奴厮混,刻意将其卖给了人贩,连同女奴刚产下的幼儿。   二房长媳跪倒,额头紧贴在地,“小辈不敢妄动本族血脉!那个孩子,是个女娃!对!是个女娃!并不是小公子……贱籍所生女,同鲛人所生孩子一样,不入族谱……”   巫姑倒是未曾想到,主生杀的贪狼将星,竟然是个女身。   不过,云荒历史上的女将也并不少见,七千多年前的空桑皇后不也是女将出身。   “我不管是男是女,你且告诉我,她被卖向了何处便可。”巫姑沉着声,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等她回话。   “我……我记不清了,十二年前的旧事……”少妇眼见老祖面色冰寒,立马想起挽救的法子,“但是!但是我还记得收买奴隶的人贩!”   “是叶城西市的琼鸿商行!他们想必还存有贩卖的木牒,可、可供查找!”   巫姑默默收回脸上的寒意,斜睨了她一眼,叹气道:“总算还没让我这个老婆子太过寒心,许你三日,找到那个孩子。”   “三个月内前带回伽蓝,这是时间的底限,莫要让我等太久。”   “是,请老祖放心!”跪下接命的人却是楚远名,毕竟他才是主事之人。   巫姑抚平玄袍上的褶皱,站起身子,从他跪倒的身前迈过,即将出门时,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道:“孩子接后,来年入春,送入讲武堂。”   “是。”   “一首一尾,伽蓝会有热闹看了……这个世界,总算不会太过无聊,是吧,阿薇?”   高塔顶端仿佛自语般的声音回响在空无一人的殿堂内,没有人听得到。      ☆、来人   “你今天不去习武吗?”云烛问他,她只知道云焕拜了师傅,整日往空寂城外跑。   云焕似乎突然回神,他愣了一愣,回答她:“快年节了,她放我回来帮忙。”   云烛笑了笑,给他塞上一包风干的沙枣,“家里不忙,想来人家拜师傅都要送拜师礼,云家清寒、别无长物,但也不能毫无表示,你拿着它,给你师傅送去。”   云焕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他知晓楚暮的性子,摇头说:“她不关心这些虚礼。”   “那便算作年节礼物送去吧,我看你这一日日也是心思不在家中,念师傅了?”云烛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继续问他:“你的剑技师傅,定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如若不然,哪里会招得云焕这样神思不稳,常在家中的这几日,除了练剑就是发呆出神。   云焕垂下眼睫,没有去回答长姐的问题。   他捏住那包紧实的沙枣,猛然站起身子,只低头说:“那我送过去,天黑前会回来。”   “好,你小心点。”云烛看着他跑出院子,心里开心得很,在她的打算里,云焕可以好好学武、强健体魄,不至于总被欺负,尚且能保护自己,这就很好了。   而他遇上的是一个好师傅,这自然是更加好的事情。   云焕向古墓走去,路过西门,又遇上许久不见的奥普一行人。   他们远远地看着他,却不再上前言语挑衅,女仙收了他当徒弟的事,他们那日在场,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楚暮这家伙的暴力威慑,他们现在可不敢欺负云焕。   云焕如今已然脱胎换骨,他只需要几招,就能轻松挑飞他们,他也向来是极记仇的人,就如四年前,等他身体稍一恢复,就领着帝国的军人,去牧民聚居地里一个一个指认绑匪,亲眼看着绑过他的人被吊死才心满意足。   他本以为自己学成时会狠狠报复回来,把那些欺侮过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打倒……却没想到此刻看见他们,他竟然倒不怎么憎恶了。   云焕冷着脸,只在经过他们时飞快地斜了一眼,再无任何其他的动作。   半大的牧民孩子们看着少年离去,互相讷讷地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回到古墓,云焕一眼便望见了陌生人群,他们都不是常见的西荒人打扮,穿得累赘而繁复。   十数个围在墓门口,却都是静寂无声。   他握紧腰间的剑,压着脚步过去。   “都说了,老娘不跟你们走,什么十巫还是八巫,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墓门口的姑娘插着腰,一脸不耐烦。   “别吵着我师傅睡觉,否则我一剑削死你们!”   楚暮对于这个突然找过来的“大伯”一脸懵逼,嚷嚷着自己是巫什么家流落在外的骨血,他们千辛万苦找到自己,要把她引回帝都。   呸!   她现在有师傅有师弟,练剑、吸狐狸、教教功夫,哪个不是舒心惬意,犯得着被所谓的亲人抓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折腾自己吗?   何况她空有这姑娘的躯体,灵魂却不是,对于莫名其妙的血缘亲情,楚暮并没有接受的打算。   来砂之国接人的是楚远名,这个在帝都上层都极为有名的贵族门阀,却被楚暮嫌弃得很。   他微微弯着腰,不知真伪的语气里带着恳求和懊悔,“你多年流落在外,必是受了委屈,我能理解,所以想要补偿于你,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你的父亲也时常想念你,每每想起你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都彻夜彻夜地辗转难眠,直至心力憔悴郁郁而终。”   “多年来我们也一直苦苦寻找,不肯放弃,而今终于如愿,还望你体谅一下我们的苦心!去你老父亲坟前上一炷香!”   虽然事实于此毫无干系,但是楚远名却生生说出了一股寻子多年的可怜感,到底是极会演戏的贵族人,你看他眼里闪烁的水光,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楚暮却是毫不动心的,她看了楚远名一眼,只说:“拉倒吧,你们就当那个孩子死了,也别惦记我了,我不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也不想去上坟烧香。”   楚远名心头是再有不耐也发作不出来,一是这位楚家骨血是老祖亲点入族的,不可妄动,二是他初来时就想以武压人、打算架住她扛回帝都即可,却没料到他所带的十三个武人护卫,丝毫不是人家这位的对手。   这番身手,只有他们这点人,怕是容不得他们武力镇压了。   楚远名当即改了策略,走得是苦情路线,期望小姑娘能有所动容。   可是楚暮显然不吃这一套,她直说道:“你们再堵门口叨逼叨逼,我可要拿剑赶人了!”   楚暮还没不耐烦地再次出手,悄无声息地,却有另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剑顶住了楚远名的后心,连他周围带的护卫都没有察觉到。   云焕的剑,太快。   “带着你的人,从这里滚出去。”   少年语气冰冷,一如他的剑。   楚远名当即举起了双手,表明自己不会妄动。   他可不能空手走,老祖下了死令,要将这位“楚家骨血”带回本族。   想到最终法子的楚远名忽然大叫道:“金丹!我有九还金丹!”   “千金难买的九还金丹,有续命养身的奇效!”   他盯着红衣的少女,道:“侄女跟大伯回帝都,那里尚有更多救命的丹药!”   楚暮忽然沉默下来,这个所谓的大伯,这一刻倒是奇准无比地抓住了她的需求点。   师傅这一身的病,需要养命。   师傅需要奇药,可是空寂城没有、砂之国没有、她也没有……但是他们有。   云焕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剑尖几乎刺入了楚远名衣服的更里层。   “你是如何知晓?”他一眼便看出了奇怪之地,先不说他们如何寻到了博尔古的古墓,他们到底是如何知道了楚暮需要奇药?   这些帝都人,知道古墓里躺着前朝的空桑女剑圣吗?   空桑余孽,诛族的大罪。   楚远名也并不知晓其中详情,他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找到楚暮的,又为何让他在求不得的场景下,说出“我有金丹奇药”这句话。   他本毫无头绪,老祖安排下来的事,他顺着当年的线索去找,然而却没有更多的下文了,正在他着急上火之时,圣女大人却突然来传消息,   博尔古,古墓,金丹。   他只知道这些罢了。   “圣女大人!”他最终说出了些真相,却仍旧掺杂了假话,“苦寻多年不得,我们花费重金向圣女求得答案。”   “那是神力!”   “圣女大人占卜星象,终于得出结果,是她告知我这一切,并且嘱咐我带上金丹,”他盯着楚暮,字字颤抖,“侄女可愿跟随大伯回家?”   云焕转头盯着楚暮。   楚暮踌躇了一阵,她看着楚远名手里拿出的一方锦盒——九还金丹,她在空寂城里从游商处打听到过这个信息,来自帝国巫首,延年益寿、保命养身,历来是帝都贵族和叶城巨贾千金索求的东西,十分难得。   师傅的身体需要它。   楚暮咬了咬牙,心里做好打算,朝楚远名走过去,说道:“把金丹给我!”   楚远名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高兴之下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即跑过去给她送上金丹,只求这姑娘能跟自己回去。   可是他仍旧被少年的剑压制着,不得动作。   楚暮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锦盒,斜了他一眼,“金丹还有吗?多给我弄点。”   楚远名忙陪着笑,说:“这东西可难得,哪里有那么多呢,不过侄女回了帝都,自然是可以向老祖多求一些的。”   楚暮收好盒子,不想和他再作废话,拉起云焕就往古墓走。   “你们年节过后再来接人。”   总要向师傅亲自告别的,在楚暮的打算里,她就想去帝都捞一把灵丹妙药,到时候倚仗自己的功夫,再逃回来也不是不行。      ☆、欲行   “你要走。”云焕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他盯了楚暮一眼,将怀里的沙枣干放到石桌上。   “对啊,我要走。”楚暮答应道,又摸出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给他看,“这是九还金丹,说不准能医师傅的病!”   云焕转眼盯看那枚浑圆的药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暮接着便去拆云焕的那包东西。   拆开后发现是风干沙枣,一枚入口,她点点头,赞道:“真甜。”   楚暮小心地摸出一把,再划出一半推到云焕面前。   剩下的大半却窸窸窣窣地重新包好,她还念着快要醒来的慕湮。   云焕不再说话,笼在阴影里的脸色沉沉。   “不要太想我,”楚暮摇摇头,完全没注意到云焕的脸色,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   她还低声说:“我准备去帝都扫一堆药回来,扫完就跑,他们可抓不住我!”   “然后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守着师傅,看好小蓝、小绿、小黄......这些小狐狸,小绿就不要惯着它了,让它自己去猎食,真是懒得都成蛆了。”   “那些牧民再来门口求帮忙的话,你挑着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去帮吧,记得穿上裙子,毕竟是女仙,这个传说得帮师傅保持下去......”   楚暮瞄了云焕一眼,想了想他穿女装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她连连摇手道:“算了算了,师弟你别穿裙子了,我知道依你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干的,女装大佬就不为难你了......”   少年依旧沉着脸,对于她的欢乐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   云焕忽然从沉默里站起来,他冷声道:“沙枣干是我长姐做的,当做年节礼,已经送到,我先回去了。”   言毕,竟然直接转头走了。   楚暮甚至叫不住他,她颇为郁闷地坐回石凳,心想自己是哪里又惹小师弟不高兴了。   年节很快便至,凛冬的冷风呼啸在大漠上,扬起沉沉的灰幕,甚至都遮蔽了日头。   慕湮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徒弟正托着腮坐在她床边。   “小暮?”   “师傅醒啦?”她露出甜蜜至极的笑,将洗净的桃子捧到慕湮眼前,“桃子,新鲜的,泽之国生产的。”   慕湮拿过桃子,伸手习惯地揉着她的发顶,说:“桃子不好买吧?”   “你不用年年如此,为师总觉得刚吃上没多久,再一睁开眼又是桃子了......”   “嘿嘿,我有渠道能拿到桃子啊,师傅不用担心的。”楚暮把桃子塞到她手里,然后坐在她身边慢慢倚靠过去。   慕湮的身子微凉,不似常人的温度。   楚暮去拉慕湮的冰凉而柔软的手,轻抚着她的手背。   慕湮柔声问她:“焕儿呢?”   “师弟回家过节去了,陪着师傅的当然是我了!”楚暮仰起头,看着她,语气中竟带了十足的不舍,她说:“师傅,我在这里本来无亲无故,多亏了你......”她才有一个可停歇的归处。   慕湮也想起当初捡到楚暮时候的样子,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蜷缩在黄沙里,几乎和沙漠融为一体,若不是她偶尔路过,这丫头怕是死定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话?”她摸了摸楚暮的胳膊,感慨地说:“都要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师傅就是我最亲的人,”楚暮摸了摸鼻子,想起现世里永不可能再见的父母,眼泪登时就涌下来,她胡乱地擦了擦,“师傅就像我......”   楚暮去看慕湮,咧嘴笑道:“师傅就像我姐姐一样!”   慕湮忽而就笑了,说她:“你最先是想说,为师像你母亲一样吗?”   “当然不是了,师傅这么年轻,绝对是我的姐姐啊。”楚暮摇着她的手,这时又掏出另一样东西,是锦盒里的金丹。   “师傅你看!”楚暮打开盒子,“九还金丹!说是治伤的灵药,你看看,能不能治你的伤?”   慕湮知道徒弟的好意,她接过盒子,笑道:“用处大约是有的,”她轻嗅了一番,闻出些颇为珍贵的药品来,“这可是难得的东西,小暮是哪里弄来的?”   楚暮顿了顿,组织了一下用语,她小心地问慕湮:“这个丹药对师傅是有用的吧?”   慕湮回答她:“有一二分用处。”   楚暮听闻,立马拍了拍胸脯,只说:“那就好,师傅,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的家人找过来了,要接我回去。”   慕湮愣了一愣,回神过来就是替楚暮高兴,说:“那你应该开心才对,不过看你这般神色,怕不是另有问题?”   “没有!”楚暮摇头,扯出一个笑,她自己不想让师傅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才决定回伽蓝,“他们人可好了,还是帝都的大户人家,我就说师傅照顾我多年,身体不好,他们就给了我这个丹药。”   “是吗?”慕湮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不再追问,只说:“所以小暮要跟着他们回去?”   楚暮点点头,她张嘴就瞎说:“我要回去看看我爹。”   虽然她‘大伯’说,这个亲爹已经‘忧思成疾’去世了,但是她拿来当理由还是很好用的。   慕湮点头,的确,小姑娘想见亲身父母的心思可以理解,她很同意楚暮的决定,“是该回去看看,但是你说是帝都的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里头的规矩可多了......你别傻乎乎被人欺负了去。”   楚暮听到这儿就是一叉腰,她颇为自信自己的身手,高声道:“那是,我可不会给剑圣门下丢人,哪里还会让人给欺负!”   慕湮却拉了她一把,难得严肃地说:“小暮,你要记住,”   “你师从于我一事,不可外泄,空桑的剑圣和如今的沧流帝国,并不相融,听清楚了吗?”   楚暮收起所有玩笑的心思,郑重地点头。   慕湮敛去的笑容终于又绽放开来,她摸着楚暮的肩膀,想抽查一下她练剑的进度,便问她:“九问学得如何了?”   “还可以吧,我最后的两式也摸到门道了,再多练练就好了。”   慕湮此刻就是一个担心徒弟出门被欺负的操心师傅,她细想之下,觉得楚暮的九问虽然学会,可是其他仍有不足,便开始掏自己的家底,将那些楚暮可以自学的身法、剑术秘籍都一本本给她塞上。   “这些你都要学,大师兄和我的收藏大抵都在这里了,焕儿这边我倒是可以亲自来教,你如今要去得远了,怕是不会常回古墓。”   “这个是碧落海的夜明珠,还有避水珠......”   楚暮连忙按住慕湮的手,笑道:“师傅是不是太偏心我了?你把宝贝都给我了,师弟会吃醋的。”   “你一个小丫头独身在外,总归会比男孩子让人担心。”慕湮还想掏出什么东西,却被楚暮拦住了。   楚暮豪气得很,她安慰慕湮放宽心:“师傅放心,我可比男孩子猛,一言不合就能干翻他们!”   慕湮看向楚暮,心里感慨那个原本到她腰间的小丫头,此刻已经这般大了,她还来不及再想什么,脚边就蹿来一只大尾巴的狐狸。   小蓝向来最亲她,慕湮沉睡时也常常团作一个球儿,盘在她身边,此时见着慕湮醒过来,一下子跃到她双腿上,埋在她怀里。   慕湮掂了掂它,满带笑意地埋怨楚暮:“你又宠着它,小蓝比去年更肥了些。”   楚暮一撇嘴,抓住从自己脚边路过的小绿,一把提起来,晃给慕湮看:“小绿才肥呢,你看看它,它才是一个球儿。”   被抓着双腿抱起来的狐狸扭着腰,就是摆脱不得楚暮的钳制,它吱吱叫了一声,似是抗议楚暮把它提起来晃动的动作。   可是刚一放下它,这家伙又扭着头去楚暮脚边蹭,叫得发甜发腻,分明是在讨好她。   慕湮笑着摸了摸怀里的小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一天一更了...毕竟存搞多哈哈哈哈哈   ☆、伽蓝   等云焕再次回到古墓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小绿。   那只被喂得圆滚滚的狐狸哀叫着跑过来,围着他的脚绕圈。   她走了,该是回帝都了,剩下这只被她喂叼嘴的狐狸。   他并没有来送行。   云焕垂下眼,觉得分外烦躁。   “滚!”他突然抬起脚,一脚就踢开绕着自己的小绿。   胖狐狸被他一踢,滚出一丈开外,看着云焕眼里露出恐惧,它低低地叫了一声,连忙躲开云焕。   可是云焕又突然蹲下,朝胖狐狸招着手,原先狠厉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过来,小绿。”   胖狐狸将信将疑地瞅着他,缩头缩脑,似乎十分畏惧。   “沙蝎子。”   他只说了一个词,而这只贪食的狐狸似乎也只认得这个词,一听之下,完全忘却云焕的一脚之仇,颠颠地跑过去,拿额头去蹭他伸出来的手心。   云焕摸了摸狐狸头,将它圈抱在怀里,往内室走去。   等他进入古墓内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摆动一成未变,仿佛那个人还未曾离去,玩些她会玩的小把戏,比如从暗处突然蹦出来,想要吓他一跳。   “焕儿。”   云焕没有料到慕湮此时还醒着,他忙站起,给她做了一个揖首,“师傅。”   “小暮昨日就走了,你怎么没来送送她?”   “家中有事,无法抽身。”他回答得正当无比。   慕湮也不再追问什么,只和他说:“你的武学根骨很好,悟性更在你师姐之上,想来你的九问早已学得不差了吧?”   云焕点了点头,他的确比楚暮要想得更快学完剑法,但是他压着,她不知道。   “不懂之处你再问我,我可以给你细答,还有一些其他功法,我会教导给你,”慕湮看着这个新收的男弟子,她因着身体缘故,教导更多得反而是楚暮了,“你快些学会,便能出师了,到时可去找你师姐比试比试。”   云焕垂下眼睫,沉沉地答应了一声。   外放西荒的云家,如何回得去帝都。   他的心思不知几重,抬头透过古墓的高窗向外望去,高窗正对的地方是东方,在那里,似乎可以看得到尽头的高塔。   伽蓝白塔,高六万四千尺,云荒最高的建筑,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奇幻世界果然是奇幻世界,楚暮可没想过哪个古代能建这么高的巨塔,就是现代都没可能有这么高的建筑。   这个高度,简直不科学,仿佛要突破大气层进入平流层了。   六万四千尺?   一尺多少米来着?   这得一万米往上吧,真厉害。   楚暮颇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远在最外围的铁城,她便抬眼看见了高耸入云的白塔,砸吧着嘴震惊完这塔的高度,马车已经一路畅通,直行进入了皇城。   从砂之国到帝都,路程略有遥远,可是楚家这次用了多乘的马车,一路急行,生生压制了大半时间,不过五六日,竟然就顺利到了目的地。   伽蓝帝都,传闻由七千多年前的空桑帝后兴建,位于镜湖的中心,又为云荒大陆的心脏,毗邻叶城却为湖水所隔,只有两城之间的水底甬道相互连通,此外飞鸟难渡,从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巨城。   占地九里,三面巨门,纵横九条大道,路宽也有九车之距,整个帝都分为三城,由外至内分别是铁城、皇城和禁城,铁城多为居住的冰族平民,往内的皇城聚居着贵族门阀,再里面的禁城,就是白塔智者和十巫的所在地了。   巫姑楚家,在皇城之内。   楚暮从马车上跳下来,活动酸麻的四肢。   她打量着府门,楚家的府门高耸,辅以红黑二色,显得严肃端庄又沉闷异常。   下人打开厚重的门扉,扑面而来的一股奇怪的味道呛得她眯起了眼。   两边静默地站立着黑色衣物的仆从,个个低垂着眼,不发出一丝声响。   楚远名已经进去了,楚暮身边的老人微微弓着腰,示意她跟上。   等楚暮进去后,才发现这帝都的门阀贵族到底是上层人氏,光是这占地的面积都不是曾经蜗居十五平卧室的穷人楚暮所能想象的。   她忍不住左右扫视,目光闪闪的吃惊样子连一旁下仆的沉稳都没有,她大为赞叹地来回点头,心里揣测着这个楚家是有多大的家底,顺便估测一下自己的价值,她可不是傻白甜,也不会相信‘大伯’所说的苦寻自己多年,连亲生父亲都郁郁而终。   高门大户,儿女子孙不要太多,凭什么千辛万苦找自己这么个混血儿。   自己身上,大约有足以令他们动容的利益?   楚暮这个博尔古里上蹿下跳的野孩子,有什么利益可以谋取的呢?   她想不通,也不打算费脑子想,反正所有的阴谋诡计,她都可以暴力碾压过去,她摸了摸自己腰侧的剑筒,丝毫不憷,那些可以用武力镇压的问题,统统不是问题。   楚暮愉快地哼着小调儿,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像是参观博物馆,显露出左瞧右看的兴奋样子。   “一个乡下的土包子。”   明艳的少女隐没在檐角的阴影里,透过遮挡的花丛灌木向外窥探,将新来的妹妹看得一清二楚。   她立得笔直,脖颈曲线优美,身态优雅非常,是个标准的名媛贵女。   楚天碧对于这个“流落在外”的庶妹丝毫瞧不上眼,论血统不及她纯正、论礼教不及她娴熟、论容貌不及她端秀……不知如何,能得老祖如此大的青睐。   她略略摇头,不再打量楚暮,迈着小巧的步子隐入深院。   楚暮当然不知道她这具身体的姐姐,在暗戳戳偷窥了她一顿,正兴致高昂地四处乱转,觉得楚府果然不是一般人家,十巫是真特么有钱。   “小暮啊,这是给你留的院子,你暂且先住这儿,有什么东西少了,就和大伯说。”   楚远名给她指了院子,楚暮一看之下连连点头,对于这个独门独栋的小院子十分满意,她拒绝了楚远名给她安排的一干下人,只坚持询问了一件事。   “大伯说过,帝都楚府最不缺灵丹妙药了,不知可否再多给上一粒九还金丹吗?”   她笑得分外甜腻,楚远名却是心里一黑,他这便宜侄女以为金丹是白来的不成,千金难买、万人难求的东西,又不是菜场的大白菜。   楚远名打了惯用的腔调敷衍她,“这个金丹可不好求,轻易也是难拿出手,需要些时日……需要些时日……”   楚暮拉长了声调“哦”了一声,知道自己很难再挖出点好处,也不是太急。   她挥了挥手,不想再和楚远说多说什么,自己扎进院子里探索去了。   楚远名这个时候已经算完成了老祖的交待,此时也赶紧要回去交差,便匆匆离去。   他离去得匆匆,也有人来得匆匆,比如这位模样娇俏的姑娘,正是巫姑家大房的嫡女,楚天落与楚天碧性子可大为不同,楚天落的娇纵在帝都贵族圈里可是顶有名气。   她此刻带着自己的小厮,心急火燎地往楚暮院子里跑。   正当楚暮舒服无比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杀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漂亮姑娘。   楚暮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姑娘面孔一冷,直接使唤她身边的小厮上来打人。   被打的人是楚暮。   楚暮一脸懵逼,但是脑子的思考速度到底要身体的反应速度快,她直接抬起了手,一把去抓小厮打下来的巴掌,捏在人家腕骨上,再反手一扭,将小厮死死压制住。   小厮扭动着身躯,却丝毫动弹不得。   楚天落没想到她会反抗得如此利落,她忍不住尖声叫道:“你给我放开他!”   楚暮下巴一挑,笑得轻松无比,说出来的话让楚天落更加生气,她笑眯眯地说:“凭什么?”   “凭什么?”楚天落气得哼哼,上前就要扬手抓人头发,“凭我是你嫡姐!”   楚暮直接呸了一口,压着小厮避开楚天落抓人的动作。   “嫡姐是什么,可以吃的吗?”楚暮毫无所谓,她松开还在勉力挣扎的小厮,将他推到楚天落身边,自己抱起胳膊,斜看着楚天落。   “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过来打人,是抽风了?还是智商下线了?”   “你这个野种!”楚天落原本是打算来给楚暮一个下马威,她向来娇纵惯了,还没有不敢欺负的人。   老祖如此特殊对待的人,能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是个中州的杂种罢了。   “野种”的攻击力对楚暮来说低得很,她装着样子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对楚天落摇了摇头。   还没等楚天落再说什么骂人的话语,只听得砰的一声,银光炸裂,她身前的石地上忽然插了一把出鞘的剑。   剑尾还在余力里微微抖动,发出轻响。   投掷出长剑的楚暮走过去,轻松至极地拔出它,再一个漂亮的剑花之下收回了鞘。   当真是潇洒利落。   楚暮看着有些镇住的姑娘,凑过去露出笑来,说:“我呀,和你、或者更多观望的人提前说明白哦。”   “我是拒绝后宅争斗的,管你们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是阴谋阳谋、诡计陷害或者还是其他花样……”   “我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最后一句的“杀”字,楚暮咬字极重。   楚暮嘿嘿地笑,还摸了摸剑筒,补充道:“不开玩笑,我杀过人的。”   楚天落抖了抖,这个颇为娇纵的大小姐今天碰到了硬茬子,像楚暮这般煞气四溢的姑娘,她发现自己完全压不住。   毕竟没有哪个名门贵女,亲手杀过人。      ☆、讲武堂   楚暮的确杀过人,那是博尔古里出现的沙匪。   极恶之徒,死不足惜,一剑下去,倒是干干净净。   杀.人确实需要强大的心里素质,即便是该死之人,她回去还是吐得七荤八素,躺了半天才好起来,而师弟就比她强上许多了,动手又干净又利落。   楚暮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只是右手一抬,直接指向大门,笑脸催人走。   “如果没什么大事,就慢走不送,我可要休息了。”   楚天落瞪着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看了一眼楚暮抛玩的剑筒,原本跋扈嚣张的气焰都被压下去了,她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扭头就走。   楚暮抱着双肘看她的‘嫡姐’离开,回头一屁股坐回藤椅里。   开始盘算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情。   她对后宅争斗还真没兴趣,又不是走什么《庶女的逆袭》、《重生庶女》一类文设的套路,楚暮大老远愿意跑回伽蓝,可不是来跟这些姐姐妹妹阴谋算计的。   楚暮的初衷,只是想多拿点灵丹妙药回去给师傅,她并不打算在帝都久住。   她这具身体是十巫巫姑家哪一房的庶女?   虽然是庶女,但是也算靠着门阀贵族,打着巫姑家的名号去赊药应该不难,赊完药就跑路——这是楚暮心里下的最后决定。   原谅她这种浅显直接的想法,毕竟她只是一个带点脑子的菜刀流和平A党。   在楚暮眼里,没有事情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掉,那就多砍几剑。   是什么给了她如此大的信心?   大概是对云荒的无知和对慕湮的自信。   不过先等等。   这个......藤椅好像不太对劲?   楚暮皱着眉,从仰面躺着的姿势爬起来,趴在藤椅上,开始仔细研究这张座下的椅子。   藤椅编织的藤条有胳膊粗细,细腻白皙、且柔软冰凉,楚暮摸了摸,被它皮肤似的触感吓得一缩手。   这是......   什么鬼东西?   “鲛藤椅,原料是鲛人的臂膀,去手封穴,再泡制药水百日,不腐不臭、柔软舒适,有着仿若情人臂膀般的触感。”   不知何时进门而来的老妪,正好给楚暮解了疑惑。   明白她坐着的是什么东西后,楚暮直接从藤椅上蹦起来,退避到它三米开外。   她摸着自己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心里一阵恶心。   拿人胳膊做的椅子,当真是变态而血.腥的审美。   楚暮死死皱着眉头,又往边上退了退。   巫姑正在审视楚暮,血统先不论,小姑娘十三四的年纪、身体纤瘦有力、性子也是刚毅然煞气,早先给楚天落的那一剑巫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贪狼将星,倒是很好的苗子。   巫姑向来严肃的脸面上,难得堆积出了一个算作和蔼的笑,她缓缓介绍自己:“楚暮,我是你老祖。”   楚暮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一上来就说是自己祖宗的老婆子,她没什么好感。   “哦。”楚暮算是答应了,却不打算叫她一声。   巫姑对楚暮的态度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楚暮将来的价值。   “我知道你对本家不亲近,这是自然的,自小流落在外,便是受了不少颠沛流离的苦,我能理解。”巫姑背着手,继续说:“再过五日,便是新一年的招生日,我会把你送进讲武堂。”   楚暮耳朵一抖,疑问道:“讲武堂?那是什么?”   “当今培养帝国军人的学堂。”   卧槽,军校?   楚暮懵了一下,瞪着这个白发鹤皮的老婆子。   ——她为什么要去读军校?   “我不去。”楚暮拒绝得很干脆,她来伽蓝,可不是来读书的。   巫姑盯了她一眼,难得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些原由,“我也不瞒你,送你去讲武堂,只因为你是智者大人亲点的将星。”   智者?   将星?   你在开玩笑吧?   “智者大人的言谕,不会出错,”巫姑笃定异常,她盯着楚暮,说:“你注定是帝国的军人,所以去讲武堂也是注定的。”   呵呵。   楚暮知道沧流背后的至高者是所谓的‘智者’,帝国所有的行动大多依据于他的决定,而现在这个大人物这么闲,没事来预测她将来会干什么职业?   巫姑这时却忽然和她说:“你若入讲武堂,出科第一,可得活死人的神药。”   这一句直接戳中了楚暮的软肋。   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巫姑笑起来,“不说假话。”   “你需要药,”她盯着楚暮,说:“远名说他是从圣女处得知你的下落,再得知你急求的东西......既是圣女,那便是智者大人的意思。”   又是智者?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到底是有多闲才来管她的事情?   楚暮想不通智者的行为。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智者在背后策划什么事情,她是不怕没用、怕了也没用,害怕来害怕去,都不及眼下的事情最重要。   慕湮的身体,需要药。   而她来伽蓝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搞到西荒难觅的治伤药。   楚暮伸出手去,爽快地说:“成交!讲武堂出科第一,我拿给你看。”   巫姑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却没有去握楚暮伸过来的手,只和她继续说:“这件事便是如此定下,还有一件事......”   “你和本家亲近不亲近我不管,但是外人眼里,你便是巫姑一族的人,在外的言行举止自然代表了巫姑一族。”   “你多年在西荒,自然也不会贵族礼仪,而你既然是将星了,我也不会强求你变个名门贵女的风范出来。”   “你只需注意言语和行为的分寸,比如......”   “哪些人该结识、哪些人该避开,我会让人来教你,你这几日熟悉便可。”   楚暮对此没有异议,她只提了一个建议,“把这个鲛人胳膊做的椅子搬走,我不需要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她盯了盯巫姑,突然问道:“你们坐着的时候,不怕他们突然伸出手来,掐你们脖子?”   不把人命当命的政.权,迟早要亡,空桑如是、沧流也逃不掉。   楚暮对于这些人如此对待鲛人一族的行为,自上次遇上那位鲛人姑娘之后,一直心存不满。   当奴隶、当玩具......甚至于她现在所看见的,鲛人都不被当做人来看。   胳膊做的藤椅,开什么玩笑。   巫姑骤然犀利的目光死死看着楚暮,这个尚且年少的姑娘,倒是比她想得更加早慧。   没办法,毕竟楚暮里头藏了个28岁的灵魂,若不早慧,就是智障了。   “你这种话,少说。”   巫姑吩咐她,嘶哑着笑了几声,最终还是让人搬走了鲛藤椅。   她在楚暮的目光下,缓步离开,走至院门,却忽然回望了一眼。   隐在院墙阴影下的少女,对她露出冷淡疏离的笑。   巫姑眼睛一眯,扭头便走,她哆嗦着摸出袖里的蓍草,想要给楚暮算上一算,这个将星姑娘的未来到底会是何种光景。   她略一闭眼,半晌过后却是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自鬓角滑落。   蓍草皆折,无法预测。   讲武堂位于白塔之下,由巫彭元帅一手建立,也是帝国境内唯一给军团培养合格战士的学堂,方圆不过十顷的学堂每一年都会给帝国提供出色的军人,在沧流帝国重武轻文的大政策下,从军向来是晋身官宦的最快捷径。   而讲武堂,便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学府,上至贵族门阀、下到平民百姓,凡是有意进仕的人,无不想挤进讲武堂之中。   讲武堂的每一年,都云集了冰族中最为优秀的少年,其中占据最大多数的便是各大门阀贵族的子弟,当然也会有一些天资异常出众的平民弟子进入。   楚暮进去,自然走的是门阀贵族的后门。   十巫之一的巫姑一族,塞个新生,毫不奇怪,不过塞了一个姑娘,倒是有些奇怪了。   讲武堂的性别里,绝少会出现女子。   所有入学的人都穿了一致样式的服装,以黑色为主、镶嵌了银边,款式简洁大方,布料贴肤舒适,穿着一致的少年,正齐刷刷地立在大堂里。   最惹人注目的,应该是这些少年里唯一的小姑娘了。   楚暮对此很平静,就她当上了个理工科的大学好了。      ☆、沉乾   “看见你们眼前的七杀碑了吗?”独臂的帝国元帅高居台上,指向了少年们眼前的石碑。   碑上的文字纵横凌厉,每一个字都像剑一样锋利无比,深刻入骨——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数个“杀”字直刺眼底,仿佛无形的血气和杀伐攫住了观摩人的心脏,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们要遵守的,就是这面七杀碑!我的废话不多,你们......”巫彭向下扫视着这一届入学的新生,字字用力,“都是帝国的未来,所以,要好好学习、好好努力。”   “征天、镇海、靖野,云荒的四野,都会是你们的天下!”   “你们的家人会以你们为豪,帝国也将会以你们为豪!”   他说得鼓动人心吗?   楚暮觉得还差点,他的演讲甚至不如那块七杀碑来得震彻人心,杀.杀.杀,在沧海横流血火连天的乱世里,只有杀.尽所有的反对才能安镇一切。   她不是太出挑的个子,就这样隐没在少年们如春笋般拔高的身形里。   巫彭元帅的讲演短时间结束,在少年们鼓动双手啪啪拍掌的时候,她也格外高兴地附和着。   相比她读书时每学期的校长开学讲话,那种冗长乏味的折磨,楚暮倒是挺喜欢这个元帅干净利落的演讲。   简短的开学仪式结束后,没有丝毫的休息时间,接下去就是第一堂课的开始。   承训校尉将他们带往操练场,宣布第一堂课的内容,是能力实测,说得简单点儿,就是摸底考试。   这群来自大大小小门阀贵族的少爷公子们,到底有多少实力。   承训校尉沉着脸扫视他们,即刻就看见了男孩群里扎着的姑娘,他登时眼神一冷,指着楚暮道:“你,出列。”   楚暮就知道自己绝对是“鹤立鸡群”,肯定逃不掉老师们的注意。   哪家贵族门阀不是娇养着姑娘,用来利益联姻来维持秩序,送来讲武堂‘磨砺’的,实在新奇少见。   “名字、年岁?”   承训校尉盯着站出来的小姑娘,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只听得少女朗声开口:“楚暮,十四岁。”   “擅长什么?”   楚暮几乎脱口而出:“剑……呃,剑术?”   “用剑?”承训校尉随手抽出佩剑,招呼楚暮道:“与我一试。”   楚暮:“……”   校尉绝对是要杀杀这群娇贵小子们的锐气,正拿她举例子玩杀鸡儆猴的把戏。   “好!”她爽快答应,拔出了剑筒里的长剑。   三尺长剑,剑身不知是用了何种金铁打造,竟是剔透如水的质感。   剑柄的“暮”字几乎刻入掌心,楚暮已经摸到了凹入的刻字,那是慕湮临行前给她佩好的光剑,还专门刻了她的尾字。   容不得多话和多想,承训校尉的一剑来得飞快。   左二步、右转身一百八十度,楚暮一个瞬间脚下给出答案。   因为楚暮的转身避开,他毫无遮掩的直刺动作只贴了她的肩膀划过。   承训校尉的剑是开刃的,和衣服的紧密接触却只听到艰涩的撕扯声。   衣服没有丝毫破损。   因为这套校服的料子好,也因为他没有用真劲。   对于楚暮轻而易举避开自己的动作,承训校尉心里给她定了个好评。   楚暮的反击来得也快,她避开后的一瞬就提剑反刺,直冲承训校尉还未转身过来的后背。   反手剑格挡,顺势扭身再下压剑尖,贴着剑脊翻转手腕。   一切不过瞬息,承训校尉的剑锋架在她脖颈边的时候,楚暮的剑才指上人家的咽喉。   够快!   但是她慢了一步,若是生死对敌,人家快她一步的动作就足以致人死地。   楚暮知道最后他收了手。   她的视线来得及捕捉,可是身体反应却慢了一步。   虽然她使的是新练的剑招,但师傅说得对,山外山、人外人,切莫自傲自满,以为剑圣一门便是天下第一,何况她才入门不久而已。   两人对剑而峙的场景下,突兀地响起一个鼓掌声,她瞥了一眼,人群里的一个少年正啪啪地鼓掌,其余的不少人也被他带动似的,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承训校尉收下剑,似是赞赏了一句,“很好,楚暮,你入列。”   “是。”她也收了剑,乖乖地回到队列里。   原来那个鼓掌的少年正在她身边,他给了她一个大拇指,咧嘴做了个“你真厉害”的口型。   楚暮很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点头微笑。   少年却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拉住楚暮的手,上下摇动后立即松开,他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像是和煦的东风。   他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我叫沉乾。”   “哦哦哦,我叫楚暮。”她只能对他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家伙的名字不在老巫婆嘴里的‘应该好好接触的人’中,而且也不在“应该避开接触的人”这个选项内。   但是谁管老巫婆说了什么呢!   十巫对外是铁桶一只,谁又知道里面有点什么波诡云谲的东西,比如政.务派和军.务派的派.系斗争,代表人物就是国.务大臣巫朗和帝国元.帅巫彭,除了老大巫咸醉心炼药,剩下的人各有站队。   楚暮对此可不感兴趣,谁谁谁是可增加感情联系的、谁谁谁又是不能接触的,老巫婆的这些话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她只抱着专心读书、考个第一,最后拿到神药拍屁股走人的想法。   “下面按着排队顺序,一个一个与我战过,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底子如何,是否经得住讲武堂的训练!”承训校尉高喝一声,指着下头的某个少年,“你,出列!先报上名字和年岁。”   接下去就是半分钟一个人的比试速度,少年们稚嫩的功夫在他手底走不过几招,没一个能打的。   能让他眼前一亮的,除了最开始的姑娘,也只剩下一个叫做沉乾的平民少年了。   迅速摸好底的承训校尉脸色一般,背着手踱步在少年跟前。   “这就是你们最引以为豪的长处?”   “各个弱鸡一般的三脚猫功夫?”   “你这样的身手,敢去西荒面对彪悍的牧民,还是敢去镜湖面对灵活的鲛人复国军?”   “白日做梦罢了!”   校尉吐露的每一句似乎都十分气愤,可是他的语调却冰凉平稳,无所起伏地说完这些句话,他直接宣布半刻钟的讨论时间,让他们选择往后三年的结队同伴。   结队同伴是两人一队的构造,相当于同桌和队友。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选择,毕竟三年的相处,一个有身份、有能力的伙伴,可以让你之后走得更高更远。   短短的半刻时间里,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少年都聚在一起交谈着,三三两两各自成堆,而那些不合群的人此刻倒是非常显眼。   楚暮和她身边的沉乾,不知是什么缘故,就像是两个独立的真空地带,似乎没有人愿意过来。   楚暮抱着胳膊四下看了一眼,还难得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待遇的家伙。   “结队干不干?”楚暮单刀直入地询问他。   少年愣了愣,最后露出一口白牙,答应她,“好啊!”   他又想到什么事情,似是补充,小心地问了楚暮一句,“我是平民,没有关系吗?”   楚暮可不在意这些,她直接拍沉乾的肩膀,说道:“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好吧,不算,但是这和结队有个屁关系?”   “我看你和校尉打架的时候,剑术很好啊!”   “打架够厉害,这就行了!”   少年抬眼看着她,少女的样子明显不是冰族纯血,沉乾知道她应该是巫姑一族从西荒带回来的庶女,前几日那样大的进城排场,他一介平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流着门阀血脉的姑娘,说话可没一点贵族风范。   沉乾语气颇为高兴,笑道:“那么之后,多多关照!”   楚暮欣然点头,对于阳光开朗的貌美少年,她看着都身心舒畅。   讲武堂历来是冰族最优秀少年的培养地,多的是门阀贵族,百年来也有少量极有天赋的平民进入。   这几十年,沉乾是第一个。   父母告诫他,在学堂内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和同学发生冲突,毕竟讲武堂里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上层人物。   他笑着脸对人,然而回应他的,都是少年们冷淡疏离的表情。   果然,平民和贵族是不一样的。   但是……   这个新队友,似乎不一样。      ☆、老母鸡   剑术、空手搏击、马术、策论、实战,是讲武堂未来三年的主要课程。   第一年主修空手搏击和策论。   但是——空手搏击楚暮的力气嫌小、今天策论论的都是啥?她还需要好好理理。   三年后的出科要考第一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单单先和她的阳光貌美小队友相比,沉乾这家伙的天资也挺可怕,虽然还是要她的师弟更非常人一些,但论学武天资的话,这俩都远比自己要好。   楚暮这只笨鸟,得先飞才行啊。   夜色浓重,早已结束一天课程的少年们也进入了沉眠,这个时候挑灯夜读的,大约只有楚暮一人了。   一人单间,没有和其他人挤一间房,倒是照顾自己这个姑娘家。   楚暮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武学上的天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比起师弟和小队友的可怕学习速度,她若是不努力点,迟早被云焕和沉乾吊打。   笨鸟先飞的楚暮只能摸着黑苦学了。   不过,啧啧,空桑文字这个蝌蚪一样的字体,她若不是当初苦学了一阵,再加上这具身体有一些自行记忆,她差点直接文盲了……而后又惊悚无比地发现,云荒换了统治阶级,好在冰族对文字没有大改,不然她又得从头学起。   “决字从头起,立稳步,抬手八度……这是要实练啊……”楚暮抬手比划了几下,决定去院子里上手。   看楚暮这样的刻苦劲儿,出科考不排第一都说不过去!   她以为大晚上的院子里不会有人,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缩坐在檐牙下沉乾。   少年单薄的身子瑟缩在初春的夜色里,低垂着头颅倚靠在夹角的避风处,看上去像只被抛弃又可怜的小兽。   沉乾抖了抖耳尖,听见轻稳的脚步声,抬眼就看见他的结队队友走过来。   他立马站起来。   “你做什么呢?”楚暮打量了他一眼,单衣、披发、穿着空落落的套鞋,俨然是一副该躺在床上的打扮,“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晒月光?”   沉乾愣了一愣,半刻后只露出笑来,摸着脑袋说:“褥子不小心被打湿了,睡着不舒服,我就出来坐会儿。”   他的眼睛在夜色下熠熠发光,盯着她抽出鞘的剔透长剑,小心地问她:“你出来练剑?”   “啊?是的,练剑......笨鸟先飞说的就是我。”她挽了一个剑花,将光剑收到剑筒中,坐到一边的地板上,刚蹲下去触地,就被冰凉的地板冻得一跳,倒吸了一口气。   沉乾连忙塞给她自己披着的外袍,想让楚暮垫一垫。   “别别别,你不冷吗,小心冻感冒!”楚暮又塞还给他。   然后就见着少年纤长的眼睫眨了眨,疑惑地问她:“感冒是什么?”   “......风寒的别称。”   楚暮有时候说话还会带着现世的影子,对她来说很难改掉。   沉乾点点头,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披好衣服。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晨操,我看你冻成这幅样子,还不回房去?”   沉乾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不擅长说谎,便只能坚持那个带了一点真相的理由,“可是褥子湿了......”   楚暮皱着眉,“褥子湿了你房子又没湿,里面遮风挡雨的可不比外面吹冷风好?”   “是...是的、是这样的、那...我、呃,陪你一会儿?”沉乾支支吾吾憋出这么一句。   楚暮终于觉察到什么不对,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少年的眼睛,直接问道:“季非欺负你?”   “啊?”沉乾连忙摆手摇头,忙说:“没有没有!”   “你就拉倒吧,每次说谎都说不顺,肯定又是季非这个智障干的好事!”楚暮对于沉乾也算有些了解,近一个月的结队相处,她对这家伙的性格摸得门儿清。   这个小子就是正直、阳光向上又善良的那一挂类型,要说人设的话,走的就是少年漫里的大男主。   而少年漫里的反派炮灰说的就是季非这个智障了。   楚暮对季非三番五次、变着法子欺负她结队小队友的行为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不就是让他一个‘上流的贵族子弟’和‘下层的铁城平民’住一间房而已,他别别扭扭的已经闹了这么久,现在居然还在耍小动作。   “没有没有,真的是褥子湿了,我出来坐一会儿而已!”   “褥子谁弄湿的?”   楚暮这一句抓住了重点,沉乾被噎了一下,一个短暂无语的‘呃’字脱口而出,这是他说谎被揭穿的习惯表述。   他的褥子是季非倒水弄湿的没错。   “好了,我知道了!”楚暮忽然撸起了袖子,和他说:“看我给你一次性解决!”   沉乾立马拉住她,惊异地问:“你要干什么?!”   “打一顿就老实了!”她推开沉乾,气冲冲地往沉乾的房间跑。   沉乾根本拦不住她,追进门的时候,楚暮已经一脚踹门而入,正抓着季非的衣领。   季非被她一拉,从睡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盯着突然闯入的少女,显然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打你啊!”她一记勾拳下去,精准无比地落在季非的左脸上,少年的脸颊当即就鼓了起来。   一拳打得懵住,季非被左脸火辣辣的痛感刺激得红了眼,反应过来后,他伸手就想去拧楚暮的胳膊。   没想到楚暮直接撒手,她迅速地退后,又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杯,对着他兜头泼了过去。   看到一切的沉乾小声地“啊”了一下。   “季非,老娘跟你说明白了!”楚暮拿出了在西荒萨其部训小孩的王霸之气,一抬腿就压在他的床沿上,欺身过去,挑眉问他道:“欺负沉乾真有意思?”   “跟他住一间房怎么了?”   “嗯?”   她伸手出去拍着季非的脸颊,说:“沉乾是我小弟,我护着的!”   楚暮脑子一转,立马抓住了另一个靠山:“你欺负他便是欺负我,欺负我便是蔑视巫姑一族,懂?”   季非原本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凶悍劲儿吓住,眼下又听得她搬出了巫姑一族,便更加缩了脖子不敢反抗。   这家伙,仗着贵族的身份,就敢欺压毫无身份的沉乾而已,一对上十巫下面的十大门阀,还不是缩头乌龟一只。   “懂吗?”她又高声问了一句,待看见季非诺诺地点头后,才肯罢休。   楚暮这才回头对楞在门边的沉乾说:“看吧,这种人需要打一顿才好。”   沉乾点点头,看了看季非的狼狈样子,忙上前给他递了干纸,让他擦去楚暮泼的水。   季非脸色不佳地接过,胡乱擦脸。   “来,起开,把你的床给沉乾睡!”   楚暮这会儿又指挥着季非挪开身子,把他更干燥的床铺让给沉乾。   季非捂着发痛的左脸,颇为委屈道:“那我睡哪儿?”   楚暮一指旁边,理所当然地说:“地上,或者你倒水的那张床!”   季非憋着气,虽然沉乾一直摇头说不用,可是楚暮凶巴巴地往那儿一站,他最后还是乖乖让了位子。   楚暮拍了拍沉乾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别心太好,也别在意什么身份问题,只要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你打一顿就好了!”   “依照季非这点功夫,你打不过他我是不信的,”楚暮又看了一眼在另边上哼哼唧唧的季非,下了判断:“这家伙就是欺软怕硬!”   季非瞪了她一眼,阴沉着脸,却不敢说个‘不’字。   沉乾捏着衣角搓了又搓,知道楚暮是为他好,便只能连连点头,然后催着她赶紧回自己房间。   楚暮也不久留,但是走前还对季非眼神警告了一番,才似乎放心了离去。   沉乾一直将她送到楚暮的独间前,才折回自己屋子,一回来就发现季非还是挺乖的,老老实实地缩在那张透湿的床上,也没有一转眼就变脸。   他挠了挠脑袋,心里终究有些不忍,最后还是走到季非眼前,踟躇地问他:“季非,你要不要睡回来?”   季非立马抬头瞪他,沉乾只能露出小心的笑。   然而季非却不领情,只是狠狠地瞪着他,将嘴一撇,抱着胳膊肘讥笑他:“千万别!我可怕你转头就去找楚暮那只老母鸡哭诉,被护着的小鸡崽?”   沉乾原本扬在脸上的笑容一卡。   “是吧,沉乾?你也就敢躲在母鸡的翅膀下活着了。”   “是个男人就别躲在女人背后,你有胆子跟我横吗?”   “就靠着楚暮这只多管闲事的母鸡......”   “西荒来的杂种罢了,呵。”   但是,季非不服气的冷言冷语却突然顿住了,因为‘小鸡崽’的直拳已经打了下去,直接捶高了他右边的脸颊。   季非又是一懵,捂着两边齐高的脸颊,看着沉乾。   沉乾露出好看的笑容,笑眯眯地回答他:“我有胆子跟你横呢。”   季非立马跳起来,挥舞着自己的拳头,想要还手,却被少年迅猛地捏住了咽喉。   他只觉得脖颈上的压迫让自己喘不上气,所有的扭动挣扎都毫无作用。   沉乾凑到季非耳边,发出笑来,“你乖一点,听楚暮的话,知道吗?”   季非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笑着说话的沉乾,比楚暮可怕万倍。   ☆、桃子   楚暮偷偷观察过季非,在发现他彻底安分后,心里总算放心了。   其实季非说得对,楚暮就像一只老母鸡,喜欢保护她认为的‘弱小’,比如云焕、比如沉乾。   但是他们是否真为‘弱小’,这就说不定了。   而所谓‘老母鸡’的称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一届的家伙暗地里都这么称呼她,甚至于连校尉都知道了,气得楚暮以为是季非多嘴多舌,追着他打了一顿,但是改不回来了,她的名头已经升级为‘暴力的老母鸡’。   暴力的老母鸡最后熄了火,爱叫啥叫啥,她又不少块儿肉,楚暮淡定地接受了称呼,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涯。   苦逼的学渣楚暮,从现世的学习苦海里刚挣脱出没几年,又一头砸入了沧流的讲武堂里。   好在小队友沉乾简直就是少年漫里的好男主,积极向上、阳光开朗,而且天资聪颖,学功夫快、学知识也快,她搞不懂的东西,让人家开小灶一指点,自己领会得也是非常迅速。   点个赞,万幸她抱到了学霸的大腿。   第一年主修的策论和空手搏击顺利结束,楚暮这家伙仗着她留下来的现代教育思维和沉乾的小灶,策论竟也能夺下第三名的好成绩,至于空手搏击的成绩,她虽然力气不如人家,可是慕湮塞给她的步法够灵活,生生给她绕晕了比试对手,以十比一的好成绩位列第一。   帝国的年节将至,讲武堂也小放了几天年假,各人归家。   楚暮本应该回皇城。   但是,她只托了个口信回去,自己兴冲冲地拉着沉乾,随他去了铁城。   帝都伽蓝分三城,铁城便是最外围的生活圈,居住的也大都是冰族的平民百姓。   楚暮可不想回到皇城的楚府去,里面的人是一个都不熟,她可还记得第一天进门就有想给她下马威的嫡姐,回去只能糟心而已,还不如跟着她的小队友愉快地玩耍。   沉乾家住铁城永阳坊,这里开得最多的是各式的铁铺,他家的营生也是差不离。   沉乾的父母是极为老实的人,开着一家小店面的兵器店,最大的荣耀就是生了一个考取讲武堂的儿子,连着整个永阳坊,都以沉乾为荣。   楚暮倒是很喜欢他家的氛围,温馨而真实,恍惚会让她想起自己现世的父母。   “哎,这个......这个菜大小姐吃不惯吧?”妇人不好意思地开口,她看到楚暮有些发愣,以为楚暮吃不惯平民的饭食。   “哪有!好吃!”楚暮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鼓起两颊,“别叫我大小姐,我就是沉乾的同学而已!”   沉母颇为不好意思地笑,说:“小乾给你添麻烦了,学堂里还要大小姐你多照顾啊。”在她眼里,楚暮是高不可攀的门阀小姐。   楚暮一咧嘴,摸了摸嘴边的饭粒,说:“我还得靠沉乾多指导,这小子可聪明了,和我家师弟有的一比.......”   沉乾笑着的眼睛闪了闪,转头去问她,“你还有师弟?”   “有啊,我师弟可厉害了!”楚暮显得得意极了,说话都眉飞色舞起来,她掰着手指开始细数云焕的厉害之处,“一点就透、一教就会...还会举一反三,学功夫的速度超级快,就是闷了一点......”   沉母在一边附和她,笑说:“大小姐的师弟一定也是极聪明的少爷吧,我家小乾可比不上。”   沉乾垂下眼睫,噙在嘴边的笑淡了些。   “沉乾也很厉害的!”楚暮夸了沉乾一句,又补充道:“您不再用叫我大小姐了,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了。”   “我小时候是在西荒长大的,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杀鸡还是做饭我都会。”   楚暮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笑意盈盈,看得沉母连连点头,的确如此,有哪家贵族的小姐会屈尊坐到铁城来,陪着他们吃一顿简陋的饭菜。   沉母看她发色深沉,一下子猜到楚暮的混血身份,再联想到她所说的‘西荒长大’,她登时就红了眼眶,想去拉楚暮的手。   这种血统的孩子,小时候吃的苦一定不少吧。   她还没去拉楚暮的手,就听到一直不说话的沉父咳嗽了一声,低声嘱咐说:“你别烦着人家,好好吃饭。”   “哎哎哎,知道了,吃饭,”沉母举着筷子给楚暮夹了不少菜,“吃这个,这个味道好。”   “好嘞!”楚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得沉母愈加欢喜。   沉乾这时候也点了点自己身前的菜,笑道:“这个也好吃,是我母亲的拿手好菜,要吃吗?”   “来来来!”楚暮直接把碗伸出去,示意沉乾给她夹过来。   要给她夹菜的沉乾还未出手,便在沉父的咳嗽声里回过神,他最后只能将菜碗移到楚暮面前,而楚暮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自顾自吃得挺开心。   “楚小姐要在永阳坊过年节吗?”沉父问她。   “嗯?我......”她转头看了看沉乾,然后问道:“是想在这里过节的,这个......不行吗?有什么不方便的?”   “没有没有,只不过多了一双碗筷而已,”沉父摇头,最后说:“那楚小姐便好好歇着,我让阿婧给你收拾一个好屋子。”   “好的,多谢。”楚暮点点头,继续欢乐地吃饭。   最后就是她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睡进了沉家收拾好的房间,倒头就睡。   而在楚暮睡熟的夜深时刻,烛火下的铁匠还在训导他的孩子。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要懂得自身的分寸,知道吗?”   “她这类背景的人,终归和我们不一样。”   沉父跟前是立得笔直的少年,他粗粝的手拍在少年肩上,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出色,是我沉家最好的子弟,但是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呢?”   “你最好的未来,应该就是镇野了,而她的未来,在征天......沉乾,你要心里明白。”   良久,传出少年尚显稚嫩的声音。   “是的,父亲。”   去商市采买东西的时候,楚暮忽然在水果贩前立住了,她盯着那些大个子的蜜桃,一时有些恍惚。   她走的时候和狼朗说了,让他把桃子交给云焕。   师弟应该给师傅备上了桃子吧?   师傅她应该醒过来了。   这么快,已经一年了。   “你爱吃桃子?”她身后的沉乾突然问道。   “啊?”楚暮猛地回神,去看她身后的少年。   少年眨着长睫,笑着重新问了一遍,“你爱吃桃子?”   “桃子?”楚暮又去看摊贩上的蜜桃,最后笑道:“是吧?”   “老板,桃子如何卖?”沉乾直接摸出金铢。   “三个金铢一斤。”贩子笑得眯起了眼,夸赞道:“泽之国出产的好桃子,水分多,可甜了!”   然而沉乾还没有其他动作,却被楚暮按住了手,一把拖走了。   “哎哎哎,我还可以再便宜些!”贩子在后头叫着。   “你做什么?”沉乾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使劲儿招呼自己的贩子,不解地问她。   楚暮一本正经地说:“反季的水果都死贵,我又不是特别爱吃,别买了,我们去买其他的东西!”   贩子看着两人离去,看到的不只是人走了,还看到了自己的一桩买卖飞了,他叹了口气,坐了回去,心想得把价格定得稍微合理一点,他还没坐稳,又突然来了客人。   贩子开口就夸:“这位贵客,您看这水果啊,都是铁城顶好的,和供上皇城的货有的一比呢!”   然而客人不说话,只点着摊贩上的码好的蜜桃。   “桃子啊,桃子绝对好!泽之国的新鲜货!”   客人终于开口,问他:“桃子怎么卖?”   “三个金铢...不不不,一个金铢一斤,可便宜了!”   “三个金铢买了。”   客人的这句话显然让贩子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个傻的,不要便宜的,要买高价?   贩子盯着眼前这个客人,也像是先头走掉的那两个少年一般的年纪,金发深瞳,目光冷冽。   “卖不卖?”他冷声问贩子。   “卖卖卖!!!”贩子急忙开始包装蜜桃。   而冷着脸的少年却转了头,看向早已不见熟悉人影的路口,显出了愈加寒沉的眼神。      ☆、空手搏击   讲武堂的新学年到来,第二学年的主修课程是马术和剑术。   楚暮只对马术比较慌,说真的,她驼术更好,如果能骑赤驼上战场的话。   然而是不能的。   楚暮此时应该算老生了,毕竟今年又会蹿进不少新生,她作为上一学年空手搏击的顺位第一,依照讲武堂的惯例,需要她去新生的第一堂空手搏击课上打压新生的士气。   如此奇怪的惯例,大约是想让新生在老生的下马威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楚暮倒是无所谓,得了校尉的命令,晃着身子往新生的课堂跑。   承训校尉依旧冷着那张脸,背着手训人,此时高声宣布:“这一堂课是空手搏击,如其名,不准使用任何武器,你所能用的,只有你的身体!”   “下面,按照惯例,我们会让二年级的老生第一,和你们进行比试。”   他单手一指,推门进来的人令在场的新生愣了愣。   竟然是一位姑娘。   “我叫楚暮,多多指教!”她抱了抱拳头,灿然一笑。   校尉还没来得及询问哪位新生先上场,就有人先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少年身姿笔直,面容冷肃,他的盯着对面的少女,字字用力道:“请赐教。”   然而楚暮的反应就是一个高声的“卧槽”,她几乎往后蹦了一蹦,惊讶到张了嘴,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年,虽然他长高了不少,但是她没做梦的话,他就是……   “卧槽?!师......”   “新生云焕。”他高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直接打断楚暮接下去的‘师弟’一词。   楚暮深吸一口气,把要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师弟为什么会在讲武堂这种问题,现在不该问,就连’师弟‘一词,她都说不得。   他们的关系,会牵扯出慕湮,而慕湮这个空桑剑圣,更加说不得。   她需要把原本的震惊完美地圆回来,否则她那两个脱口的“卧槽”就会显得很奇怪。   楚暮的办法也很简单,她眼睛一弯,嘴角一咧,语气里都透着高兴,颇为甜腻地夸赞他说:“云焕你长得真好看!”   “咳咳……”   云焕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冷着的表情已经出现裂缝。   他看着楚暮对自己笑,一时无语,心头原本止不住的跳动都压下去了,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云焕请学长赐教。”   底下围观的新生们这时才嗡地一声炸开,但是不过一会儿,交头接耳的声音就被校尉强行喝止住。   楚暮直到被承训校尉瞪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当众说了句胡话,她有些灿灿,最后顶着众人的目光摆好起手式。   “来吧。”她面对云焕,此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可别让她一招就输给了小师弟。   楚暮的拳心向下,右拳猛地从腰间旋转而出,正对的目标就是师弟一年未见的漂亮脸蛋。   她的拳头迅猛无比,竟然带起了撕扯空气的波动,可惜一击未中。   云焕避开的动作更为迅速,他只是一侧身,楚暮的拳头就贴着他的脸颊划过。   楚暮顺势直接变为弓步,右臂内弯,左拳由下至上击打他的喉部。   空手搏击,没有好看漂亮的花招,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云焕的此时躲避不过,单手成掌,硬是接住了她的拳头,他想要反手拧结,却被楚暮一跳而逃。   她的脚下运起了虚步,踩着奇怪的节奏,围绕在云焕身侧。   云焕眉梢一抬,知道楚暮用了慕湮给她的《太清步》,一年未见,她倒是不见偷懒,师傅也不偏心,给楚暮的东西,都一对一地交给了自己。   太清步,他也会。   但是不能用,承训校尉的眼睛盯着看,若是用出一样的步法,难免引人怀疑。   楚暮紧接着的就是急速奔过来的抬腿踢打,他只避开了上挑的腿击,没想到她顺势还有一记鞭腿,啪的一声,槌击在他的后腿骨上,促使云焕向下跪去。   紧跟着的,还有她劈过来的削掌,云焕不避不让,直接伸手去捉楚暮的腕骨。   捉入手的纤细手腕绵软温热,云焕还来不及反手控制住她,楚暮弯曲的胳膊肘就狠狠朝着他的腹部击打下去。   这一肘击挨得严严实实,听到云焕闷哼一声,楚暮吸了口冷气,赶紧收回胳膊,也不管他现在还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凑过去就问:“你没事吧?很痛?我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   面对突然凑近的少女,他只盯了一眼,就猛地放开了还捉在手心的腕骨,往后连退三步。   停在原地的云焕半捂着肚子,低下头去,对楚暮抱了拳头,道:“我输了。”   “?”楚暮一脸懵,她没想到这么快速就比试完了,她还担心小师弟的肚子被自己打伤,她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承训校尉已经让云焕入列了。   “下一位。”   承训校尉已经换人上场,即将迎来车轮战的楚暮欲哭无泪。   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一脸高冷,仿佛这样能吓退上场的少年。   不过除了师弟,的确没有人能在她手上多接上两招,接下去的一溜对手,都在她手里迅速败退。   这么看来,她还挺厉害。   楚暮有些得意,脸上压不住的高兴,如果她有尾巴的话,估计已经翘起来连连摆动了。   她的下一个对手是个好看的少年郎,典型的冰族人血统,浅色的头发和眼睛、高鼻薄唇,身形偏瘦。   他上场的时候,下面居然有不少人给他鼓掌。   这是哪个门阀的小少爷?   “飞廉请学长赐教。”他微微弯了腰,给楚暮拱了拱手。   楚暮突然记起老巫婆说的“交好对象”,里面有个着重人物,确是叫“飞廉”的家伙。   巫什么家的那位嫡公子?   国务大臣家的?   楚暮摇摇头,想不起来了,不过反正她不打算按着老巫婆说的来,飞廉还是哪个其他人都无所谓。   所以她再一次带起迅猛的拳风,直逼少年而去。   飞廉只是看上去偏弱了些,对打起来的架势却是快准狠。   楚暮下去的拳头迎上来的是他更猛烈的还击。   但是他的攻击根本奈何不得楚暮,这家伙此刻就像是溜滑的鱼,根本抓不住她的一丝尾巴。   她四面游走,时不时的突然袭击很快便让飞廉吃力起来。   不出半刻,气喘吁吁的少年就举手投了降。   至此,二年老生的楚暮,算大胜新人。   承训校尉鼓了掌,说了空手搏击课的总结,“好了,想必大家也看到了你们与二年生的差距有多大。”   “这堂课,还需你们一整年好好努力!”   “知道了吗?”   回答他的是少年们三三两两的答应声。   承训校尉并不太在意,他稍稍回头,夸赞了她一句,“步法不错。”   楚暮只能回给校尉“呵呵呵”的表情,《太清步》可是师傅给她的东西,自然是不错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楚暮可以离开。   楚暮点头领会,走出门前还向后看了一眼,站立在人群里的云焕也正抬起眼,两人的视线相撞。   楚暮冲他稍稍摆了摆手,露出微笑,最后才抬步离去。   飞廉似有所感,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你在看她?”   云焕收回视线,只答他:“不关你事。”      ☆、我愿意   入夜,有人打算摸着黑爬到新生宿舍,去见她可爱的小师弟,然而做好打算的楚暮刚打开自己房门……   又是一声她的惯用语,“卧槽”脱口而出。   颀长的少年正在门口抬眼看她,眼瞳清亮得就像这夜的月光,熠熠盈然。   楚暮显然被吓了一大跳,脸上是她见鬼似的表情,一阵猛拍自己的胸口。   云焕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对她这点反应接受良好。   楚暮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房间,立马关好门。   “卧槽,你怎么来了?”   云焕施施然地挑了凳子坐好,看着这个一年未见的“师姐”。   “来见你。”他回答了她开口的问题。   “哦哦哦,我本来正打算去找你,师弟你……”   云焕突然打断她,说:“叫我名字。”   “为什么”的疑惑在楚暮脸上显示得极其明显,她几乎不用开口问,云焕就回答道:“你要习惯叫我的名字,‘师弟’一词在讲武堂......”   他看着楚暮,继续道:”说不得。”   云焕说得对,她得习惯叫他名字,不然这声“师弟”只会带来麻烦。   楚暮点点头,答应他:“好的,师……咳,云焕…”   “对了!”楚暮突然想起什么,她猛地冲上去,在云焕怔愣的表情里去摸人家的肚子。   楚暮一边去摸,一边着急地问:“你肚子还疼吗?我白天那一击是不是太用力了?”   “不会伤到脏腑了吧?”   “你快脱了我看看!”   云焕一把按住少女胡乱摸在自己腹部的手,沉声问她:“脱了?”   “对啊,脱了……”楚暮这时候才卡顿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又看了看云焕。   少年已经不能算少年了,只不过一年未见,她突然发现原本比自己矮的师弟,突然拔高了大半,更加深邃成熟的五官、微微凸出的喉结、说话时越加低沉的音色……这已然是个年轻人了。   所以……   “当真要脱给你看?”他似乎压着笑,挑眼看她,又重复问了一句。   楚暮连忙把自己的手从他身上抽开,然后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脱衣服什么的,好像是不太好……”   “无碍。”云焕淡然地回答的她关心,然后继续将两人的话题掰回正轨,“我来这里是准备回答你的疑问,比如,我为什么会来到此地......但是,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入讲武堂?”   楚暮刚抓了一只凳子坐好,安静乖巧地准备听他讲,没想到他先问了自己。   “我这个是,老巫婆......咳咳,是巫姑让我进讲武堂,还说若我出科能排位第一,便给我‘活死人’的神药。”   “虽然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还是诡计,但是......不来会后悔的。”   “师傅的伤......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总要想想办法。”   云焕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他知道师傅在她心里的地位。   但是——巫姑拿药来怂恿她进讲武堂,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知道楚暮的师傅是急需用药的慕湮?   还是拿蓍草占卜出了这么一个可以‘控制楚暮’的方法?   如此耗费心力地让楚暮进讲武堂,做什么?   是扶植国务大臣一派军中的势力,还是想培养出可以利益联姻的好苗子?   云焕脑中瞬息闪过许多想法,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回答她:“那么,我来此地的原因......”   楚暮安稳地坐好,乖乖听讲。   云焕看了她一眼,立刻撇开视线,然后才继续说:“我们云家祖上曾犯下大错,被流放至西荒,永不许回帝都。”   “如今,此罪被赦。”   “哎?”楚暮一听,这和“他为什么会来讲武堂”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是个好消息。   “赦罪的是巫彭……举荐我入讲武堂的也是他。”   “巫彭?那个帝国元帅?”楚暮惊讶了下,“他为什么举荐你?”   楚暮一脸没听懂的表情,她瞪着云焕,等他的下文。   “你以为狼朗是谁?”他似乎抓到什么畅快心情的要点,微微翘起嘴角。   “谁?”狼朗?   又关他什么事?   “他是巫彭的眼线,专用以监视古墓,”他继续说,“你以为师傅的伤是凭空得来的?”   “监视古墓?师傅的伤……和巫彭有关系?”楚暮想起去年的开学讲演上,那个独臂的帝国元帅。   “师傅五十多年前和巫彭有过一战,一人重伤、一人断臂,至此巫彭常年派人监视古墓的所有动静……给你带桃子的狼朗,可不是北门的护卫而已。”   “啊?”楚暮还真的没怎么发现。   “如今的帝国,派别争斗不过两脉,国务大臣巫朗一派,”云焕看了傻愣愣的楚暮一眼,说:“巫姑家族也站位于此。”   “相对的另一派便是帝国元帅巫彭。”   “和你交过手的那个飞廉可记得?”   “啥?”楚暮到现在完全没理清云焕在说什么,她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表情疑惑不已。   云焕继续说道:“飞廉是巫朗家的嫡系翘首,他进了讲武堂,出科后必是征天军的将领。”   “军中势力的较量……巫彭自然需要人去相抗巫朗家的新生力量。”   “而我是空桑剑圣的弟子,武力足够相抗,且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他赦罪云家、推我入讲武堂,大赦之恩、再算上提携恩情,想必他认为掌控利用我起来会十分称心如意。”   “他要利用你做什么?”楚暮听到这儿才抓了一个重点,她不知道云焕这家伙怎么搞明白这么多事,但是知道这事就不是什么好事。   “利用你去抗衡巫朗家的飞廉吗?”   云焕略略点头,这姑娘一年未见,倒是长了不少脑子。   巫彭需要一柄锋利的剑,而他需要借力往上爬,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不是很好吗?   “这渣渣,害了师傅还不算,还要坑我师弟!”楚暮撸起袖子就愤慨不已,生出一副要去找巫彭拼命的架势。   云焕却按住她,微微折腰,慢慢凑近她的耳边,说道:“但是我愿意。”   突然放大的脸让楚暮往后缩了缩,她有些不适应云焕的靠近。   楚暮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来讲武堂……他既然需要一把锋利的剑,我便可以是那柄剑。”   楚暮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   因为他若不拼了命地往上爬,他就只能是‘戴罪的云家人’,入不了帝都、离不开博尔古......无法光明正大地,得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帝国和十大门阀,就像巨大的沟壑横亘在中间。   云焕沉声说:“因为你在这里。”   楚暮心里一跳,她捂住心口,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却补充道:“因为你一个人在讲武堂,师傅怕你备懒,所以让我来看着你。”   是、这个原因吗?   “你的太清步不错,似乎有三层火候。”云焕这时候却突然另起了话头。   楚暮本想再问,此刻一下子被拐走了话题,她似乎也没有察觉话题的转变,只颇为自信地回答他:“那是,我可没偷懒,天天起早贪黑苦学……”   “我来试试。”他一抬手,示意楚暮与他比试一番。   楚暮当然不怵,站起来就撸袖子,“我可是你师姐,怎么能比师弟差呢!”   话音刚落,她以掌为剑,起手式便是九问的‘问天何寿’。   云焕顺利接下,转身便贴着她的后背滑过。   “你之前藏拙了!”楚暮叫了一声,云焕这个步法灵活得很,若不是他故意,空手搏击那一堂课上,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她一肘击打中了肚子。   云焕似乎轻笑了一声,往后避开她的另一掌,跃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说:“你要加油了,楚暮。”   楚暮还来不及开口回击他,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这一声激得她直接炸了起来。   “谁啊!”   一边高声询问,一边赶紧拉住云焕让他往哪儿躲躲,结果这一眼就看得到头的单间宿舍,根本藏不下一个大活人。   “是我,你忘了桃脯,我给你拿过来了。”沉乾抱着一袋桃脯,立于门前。   “哦哦哦,你等等,我穿个衣服!”   里头传出少女颇为焦虑的声音,沉乾笑道:“你慢点,我不急。”   “他是谁?你同学?”云焕问她。   “嘘!”楚暮竖起手指,示意他别讲话,最后左看右看,直接把云焕推到了自己床上。   她指着自己的床,压低声音催他:“快快快!上去上去!”   云焕顺从地躺进去,让楚暮拿被子给他从头盖到了脚,这姑娘还拍拍他盖在被子下的脑袋,凑过去小声说:“别动啊,千万不能动!”   “哈哈哈,不好意思,还让你送过来,我忘了拿。”楚暮并没有完全打开门,只半开着,露出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沉乾将桃脯的袋子递给她,笑着摇头:“没关系,若是你喜欢,我可以让我母亲给你多做一点,腌渍桃肉可是她最拿手的东西。”   “够了够了,不用麻烦你母亲了,我去打扰你们过节还没道歉呢,还要伸手要吃的。”   “逢年过节,若是你不愿回皇城,永阳坊时刻欢迎你。”沉乾颇为诚挚地邀请她。   楚暮连忙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月亮,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觉,我也要休息了。”   “那好,我们明天课上见。”沉乾也不多留,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楚暮悄咪咪地赶紧关门,转头就去掀藏人的被子。   不知是因为闷久了还是其他原因,云焕原本苍白的颊上布满了红晕,他迅速从楚暮的床上跳出来,低头说:“夜已深,我先走了。”   “云焕,桃......”她的话还没说完,云焕这家伙扭头开门就蹿了出去,连房门都不给她带上。   她本来还想塞给他点桃脯吃吃,谁想到云焕跑得这么快。   楚暮上去把房门关好,然后吃着桃脯坐到凳子上。   楚暮觉得他跑得太快了,和床上藏了个妖怪要吃了他似的。   她床上有妖怪?   她床上有......   卧槽!   楚暮赶忙去查看自己床上的东西,然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反正她一个人住,反正没有其他人来,反正被子一盖就挡住了......   所以她床上堆着自己或是干净的、或是穿过的、红色的、黑色的、正经制式的、经她改良成现代款式的......亵衣,它们在床上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   云焕......他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楚暮如此自我安慰,叹了一口气坐回凳子。   她觉得自己‘师姐’的高大形象在小师弟心里大概会有点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哈哈哈   ☆、被罚   “斩、舍、离……每一个字都表示这套剑招的迅捷和利落。”   授业校尉给他们稍做了解释,右手剑打出了一个好看的剑花。   六万四千尺的白塔之下,是占地十顷的讲武堂,讲武堂后位的操练场上,正在讲课的可不止剑术的授业校尉。   就在楚暮这一班人的斜对面,不过六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校尉在讲课。   这一届新生的空手搏击,也将在操练场上长期展开。   “空手搏击的要点,就是你自己的身体,肉、骨,甚至于你的血液,若是利用得当,也不免为杀人的利器……”   “剑为百兵之首,杀人的最好的利器……”   “你的拳头可以杀人……”   “你的剑可以用来杀人……”   两个校尉的高声教学交织在一起,竟然听得让人有些想发笑。   想笑的人不多,楚暮算一个,她不喜欢长篇累牍的理论,就喜欢实践,而现在授业校尉叽叽歪歪的,正在讲“剑”的由来。   所以楚暮思绪漫无边际,有点走神,她时不时偷看远处的人群,那里站立的少年身子笔直,正在认真地听课。   楚暮心里有些感慨,当初那个又矮又瘦的小孩,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啧啧,养孩子真不容易。   她老阿姨的心态又发作了,现在已经开始回想到当初地窖里捞出来的孩子……   楚暮还没回想完,就被身侧的沉乾推了推,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疑问道:“你走神了,在看什么?”   “啊?”楚暮立马收拢心思,摇了摇头。   “她能看谁?她在看新生里的那个漂亮小子呗!”后排的季非冷不丁插了一嘴。   “听说我们的空手搏击第一名,去和新生对打的时候,被一个叫好看的小子迷住了,还当众说了胡话……”   “那个新生叫什么来着?”季非故作思考,又突然想起来似的,伸手去拍他的室友肩膀,“哦,叫云焕,啧啧,也是个平民,沉乾,你可得小心,她可能就好这一口?”   “她可能就喜欢平民?小心她换了新欢……”   沉乾脸色未变,只看着季非,笑说:“你这么说,楚暮会打你的。”   “季非你特么皮痒是不是?”   楚暮果然一声高喝,不仅惊到了身边人,连对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楚暮、季非、沉乾,出列!”校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直接喊了三人出列。   云焕听到了熟悉至极的人名,抬头看向那里。   被叫出列的三人,正低头听授业校尉的训导,那个姑娘也垂着脑袋,目光流转在自己的鞋靴上。   楚暮这幅样子,大约想的是“自己的鞋怎么这么脏”一类的问题吧,她绝不会听得进校尉的训导字眼。   云焕很了然,似乎对她所有的小动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的确,现在楚暮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脑子里想的就是——她的鞋怎么这么脏?   明明刚刷了没多久……   “楚暮。”授业校尉突然叫她。   “啊?”楚暮猛地回神,抬眼去看他。   “态度不端,罚站两个时辰!”   “啊?”她根本没明白自己哪里态度不好了,刚想开口反驳,就被沉乾拽了拽手。   他的意思是,这种时候,安静顺从才是上策,越反抗顶撞、越不好。   楚暮当然明白,她只能憋住了,气得脸发红,硬邦邦地站在原地。   “好了,第一堂剑术课已经上完,散了!”   授业校尉直接宣布下课解散,唯独留了楚暮在操练场上,他走前还看了一眼楚暮,冷声说:“不管是上课还是训导,你都需要集中精神好好听讲,别以为你的魂游天外我看不出来!”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门阀子弟!”   楚暮这次乖乖地站好,认罚。   她的确走神了。   楚暮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的心态。   觉得自己是有些骄傲自满了,因为自己最拿手剑术,所以对于授业校尉的理论讲授不愿听讲……   那句什么话……对了,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楚暮你个智障,天资都没人家好,还有资本骄傲?   赶紧清醒一下,记住她不是什么带光环的女主角,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保命。   突然轰隆一声,有水滴落在楚暮的脸上。   她抬起脸,才发现下雨了。   初春的雨来得迅猛而热烈,透凉的雨滴已经连成线,从头到脚给她砸下来。   楚暮心里骂了句卧槽,她是想清醒一下,但是不用如此顺遂心意地下雨来让她清醒吧?   真特么冷。   她抱起胳膊缩了缩身子,却不打算跑开去找个地方避雨。   军令如山,便不是在军中,那句让她罚站一个时辰的话也足够了,楚暮不能走。   现在才过了多久?   看来只能祈求老天爷给点面子,洒洒水就好了,不要下太久……   又是一声春雷炸响,厚重堆叠的云层看上去不会轻易散去。   楚暮的发顶已经淋湿,好在校服给力,是避水的料子,她得感谢这么给力的校服。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冒出来的人给她撑了伞,那一方伞面遮住楚暮头顶的雨线。   楚暮回头便看见了沉乾的笑脸。   “帝国好队友!”楚暮夸了他一句,真心高兴。   沉乾从衣袖里摸出干净的方巾,递给她,道:“你头发湿了,自己擦擦。”   楚暮笑着接过,回了他一个“谢谢”,刚擦了眼角,就瞥见另一个执伞的人朝她走过来。   她的嘴角流出压不住的笑,赶紧朝那人挥了挥手:“师……云焕!”   沉乾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表情冷肃的少年走过来。   这家伙……   云焕只看了沉乾一眼,便不再停留视线,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矮他一头的姑娘。   “以后认真上课。”   他的嘱咐是冷冰冰的,又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但是楚暮接受良好,对于他的说话方式没什么意见,只是笑着点头答应他。   云焕看着她透湿滴水的头发,继续语调平稳地嘱咐她,“回去记得温水洗头,头发干了才能睡觉。”   “好。”   云焕拿了两把伞,自己撑出的一把,还有一把未开封的新伞,他将新伞塞到楚暮手里,然后说:“自己撑着,我不陪你。”   “好好好。”   楚暮接过伞,撑开伞骨。   沉乾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余,他撑在楚暮头顶的伞,已经被她打开的新伞代替。   云焕这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她已经有伞,你可以走了。”   沉乾顿了一顿,然后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说:“好的。”   他又冲云焕伸出手去,笑道:“我叫沉乾,是楚暮的朋友。”   队友和朋友,有时候就是一样的。   云焕抬眼看他,只觉得这个笑容和煦的家伙,比狼朗更令人讨厌,笑得虚假而刺眼……   “云焕。”他报了名字,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去回握。   两人轻轻一握手便立即分开。   “楚暮,他也是你的朋友吗?”沉乾问她。   “嗯……朋友,我们在空手搏击课上打过一架,发展出了革命的友谊!”楚暮随口胡扯,她和云焕交好的事情肯定会被人知道,又不能说这是她师弟,也就只能瞎编他们在空手搏击课上,那是不打不相识……   沉乾笑着夸了云焕,说:“长得真好看。”   云焕对于这种夸赞没有一点反应,他直接拿出了拎着的布袋,塞给楚暮。   “这是什么?”她问着,打开一看,竟然全是圆滚滚的桃子。   “蜜桃,新鲜的,比腌渍过桃肉的好吃。”   这是云焕四日前在永阳坊的摊贩上买的,他可还记着那晚上来送桃脯的沉乾,还有在永阳坊看到的少年。   “哎,不错!”楚暮大力地拍了拍云焕的肩膀,然后摸出两只桃子,给云焕和沉乾一人塞了一个,“这里挺多,你们也拿去吃!”   云焕接过桃子,当着她的面直接咬了一口,“甜的。”   沉乾却是放进了衣袖,笑得灿烂无比,告辞说:“既然楚暮你有伞了,我也不用在这儿了,那我回去了。”   “我还有课,走了。”云焕也告辞。   楚暮挥手,“走吧走吧,让我一个人站着冷静下,一个时辰很快的。”   两人差不多同时离去,方向却是不同的,一南一北,各自走开。   授业校尉站在远处,目光看着的是楚暮那边。   “我说你不用送伞的吧?人家漂亮姑娘有的是少年郎送呢!”说话的人正是承训校尉。   授业校尉看了他一眼,说:“讲武堂十数年来没有平民子弟入学,这两年倒是打破常规。”   “沉乾和云焕,都出自铁城永阳坊……”   “大概是永阳坊人才辈出?”承训校尉胡乱猜测。   授业校尉看了看天色,眯起了眼睛,“人才辈出是好事吗?”   承训校尉回答他:“是好事啊!乃帝国之幸,不是么?”   “只有乱世,才会出这么多妖孽般的人才……”   “乱世?”承训校尉笑了笑,道:“在三军的武力镇压下,总归是乱不起来的。”   “是吗?”   鲛人、空桑亡灵、西荒的牧民……甚至于翻越慕士塔格而来的中州人,有太多的不确定,云荒,真的能安定吗?      ☆、执伞   对于那些狗眼看人的家伙,楚暮都恨不得统统打一顿出气。   为什么?   因为云焕的平民身份,那些所谓的同窗都明里暗里排挤着他,各个和季非那家伙都是一样的货色,别以为楚暮不在同一个班就看不出来。   云焕倒是对此毫无所谓。   那些嘈杂的背后坏话、孤立他的疏离态度......与他何干?   便是午时独坐用餐,云焕都很享受一个人的空间,安静且惬意。   但是楚暮衣袍一撩,直接坐到云焕对面。   她才不能让自己的师弟被人欺负了去,这群死孩子,吃个饭都搞孤立歧视!   当然,她这种行为,会引发不少传言,比如楚暮这只“老母鸡”有喜欢护着“平民小鸡崽”的嗜好,除了她的平民队友,这边又护上了平民学弟、再比如楚暮绝对是看上了云焕,要养着当小白脸,毕竟他们初次见面她就张嘴夸人好看……   传言这些的人,大概都被楚暮打了一顿。   楚暮这只“彪悍的老母鸡”,讲武堂竟然无人敢惹。   武力上,他们打不过楚暮、背景上,他们更不敢去招惹巫姑一族。   能和十大门阀作对的,只有门阀中人了,但是巫朗家的飞廉向来是笑眯眯地看着,从不插手。   于是讲武堂的第二学年,在楚暮的“打一顿”恐惧的支配下,也顺利结束了。   已经端正态度的楚暮,在剑术课一门上基本独占鳌头,到底是她早学多年的底子更强一些,天资奇佳的沉乾也被她压制住。   毫无意外,她第二学年的课业总结,剑术理所应当地排位第一。   马术稍逊,排在沉乾之后,得了第二。   这些足够让她满意了。   倒是云焕这家伙,可比她厉害多了,在一年生里的名头特别大,毕竟他的空手搏击和策论,生生都压住了飞廉。   所以说,云焕果然是她的厉害师弟,在哪里都是块大金子,尘土都掩埋不了人家要发光的体质。   又是一年年节将至,讲武堂照例放了三日年假。   而楚暮也是照例不会回皇城的。   沉乾准备再请她去铁城。   但是楚暮拒绝了。   她一把拉住云焕的衣角,笑着和他说,“我今年不打扰你们了,准备去云焕那里蹭吃蹭住!”   云焕瞥了她对面的沉乾一眼,这时候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头去问她,“你的行李包裹准备好了?”   “我想想……好像没有了吧?”楚暮皱着眉思考起来。   他十分自然地去抚下楚暮头侧翘起的头发,然而眼睛却是朝沉乾看的,云焕沉沉的瞳色里,分明写满了占有的胜利。   沉乾笑了笑,只说道:“那好,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他不再说话,转头离去,嘴角带着的笑意都不达眼底。   “哎?我都没见过你姐姐和妹妹……我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一类的?”   “空手去蹭吃住不太好是吧?”   “我买什么啊?”   云焕却直接打断她,拉了楚暮一把,“走了。”   “那我要买什么啊?你姐姐和妹妹喜欢什么?”   “我再想想...女孩子一般会喜欢云簪花的吧?”   “云簪花是个好东西啊,虽然没什么实用价值,只是好看而已,那我要不要买其他的......”   云焕看了叽叽喳喳的楚暮一眼,嘴角上扬起些微的弧度,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她的发顶,却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楚暮没想到,云家也在永阳坊落的根。   他们提着东西刚到大门,便在门口撞见了一个年轻人。   那个人麦色的肤色,笑起来的大白牙特别明显,他看着云焕一愣,一会儿之后才想起他是云烛的弟弟,于是笑道:“你是云焕吧?”   云焕一皱眉,过了一会儿似乎也才想起来人是谁,他迟疑道:“冶胄?”   “对,是我!”他咧嘴直笑,摸了摸脑袋,继续说:“讲武堂放假了吗?我今天刚打好一把精铁的菜刀,想要给云烛……”   “不是,是给你家送过去!”   “多少钱?”云焕却打算付钱。   冶胄连连摇手,忙说:“不用不用!我不收钱!一把刀而已……送的,送的!”   这时候大门突然打开,开门的素裙女子一愣,她没想到门口站着这么多人。   “焕儿?”   “冶胄?”   冶胄一看到云烛,表情瞬间凝住,他明显说话更加不利索了,只能支吾了几句,“这个刀……菜刀、精铁的,切菜方便……给你……”   “不用钱!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把手里包好的菜刀往云烛怀里一塞,立马逃也似的跑了。   云烛甚至来不及说谢谢,这家伙就已经跑远了,她摇了摇头。   楚暮一撇嘴,这个叫冶胄的家伙,看模样分明就是喜欢这位素衣姑娘。   “焕儿快进来,还有这位姑娘。”她接过楚暮手里的东西,笑着将他们引进房。   “焰儿,你二哥回来了!”   从里屋蹦出来的小姑娘,几乎和楚暮差不多年纪,她一见楚暮,眼神一亮,指着她就问云焕,“她是我嫂嫂?”   楚暮一傻,表示你说啥?   云烛拉了云焰一把,斥责她,“别乱说话!”   云焕倒是没有做出严厉的表情,只解释道:“我同学,名字是楚暮。”   “对对对,我叫楚暮,是云焕的同学……呃,这个是云簪花,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楚暮刚掏出路上买的东西,一把就被云焰拿了去。   云焰闻了闻,眯起了眼,笑道:“这是帝都最近卖得最火热的云簪花?果然好看又好闻,听说插在水瓶里可以半年不谢、馨香满屋......”   “喜欢,不错!二哥你同学真不错!”云焰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样子就是高兴极了,她抓着花枝,立马蹬蹬地跑回自己房间。   云烛摇了摇头,这边连忙请楚暮坐下来,自己去沏一壶茶。   楚暮连忙拉住她,说:“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和师...”   “我和云焕是熟识的好朋友、好同窗!”她连忙把要出口的‘师弟’改回来,然后才吁了一口气。   云焕不说什么,只是点头,算作对楚暮解释的附和。   “好朋友?”焕这种性子,她还担心他会太过孤僻,眼下在帝都能交到不错的朋友,云烛显然很开心。   浮在她脸上的笑容清浅而明亮,云烛拉住楚暮的手,建议她:“楚姑娘今日便留下来吃饭?虽说饭食尚且粗鄙,但是......”   “不用但是了,嘿嘿,我还打算在这里过年节呢!”楚暮笑着,像是小孩子的撒娇般,拉着云烛晃了晃手,继续说:“我没地方可去,还想赖在姐姐这儿吃住几天,没有大碍的吧?”   云烛给她的感觉竟然有八分像是慕湮,一样的素净恬淡,笑起来温婉舒畅,楚暮忍不住流出一些小孩子般的心性。   云烛以为楚暮是个身世凄苦的孩子,毕竟讲武堂的学生都非富即贵,能和她家焕儿走得近了,不会是太过显赫的子弟。   帝都的人,阶级可是分得一清二楚。   她摸了摸楚暮的额发,笑着说:“好啊,你便住下,这个年节还可以过得更热闹一点。”   “哎!”楚暮利落地答应着,露出满足的傻笑。   云焕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睫。   很多年后,云焕会想,若是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也是极好的。   整个场景都让人心满意足,没有任何遗憾和不满,只剩下舒服的惬意和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但是,顺心的事,向来少之又少。   “阿乾,你那个同窗今年不来吗?”沉母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是啊,她今年不来。”   “你阿爸说得对,这类权贵家的大小姐啊,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母亲絮絮叨叨还说了什么,沉乾忽然听不清了,他不知觉间捏断了手里的花枝,骤然被尖锐的枝节刺入了手心。   艳红的血,比他手中的云簪花更鲜艳。   “呀,外边怎么这么吵闹?”沉母放下手里的活,往屋外走去,“怎么了这是?”   她打开门,临街的外头是满满当当的人群,都挤在路边,吵吵嚷嚷地围看些什么。   等她挤进去才发现。   成队的白衣少女开路而来,力士所抗的黑木华撵上,透过纱幔隐约坐着白袍的女人。   “是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竟然来了铁城?!”   “听说圣女大人是来传达智者神谕的……”   “神谕?神谕说了什么?”   “云家!新搬来坊里的云家!”   “云家的两姊妹被召入了白塔!说是智者亲赐为新任圣女……”   沉母有些羡慕地看着,讷讷地说:“禁城的贵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巫真时间与原著有出入……提前了很多   ☆、征天   世事总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好的、坏的,都不一定。   就像他们,从未预料到,那个人……会站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上。   白塔的圣女忽而换了人,智者亲下的口谕,封了云家姊妹,又赐下了巫真的身份。   前任巫真因为触怒智者而被抄家灭族,十巫独缺一人,这样的格局维持了近十年。   如今十巫又完整无缺了,新晋的巫真是云家嫡系的长女云烛。   而云家原本是什么身份?   不是门阀,也不是贵族,他们刚被赦罪,回归帝都,不足数十人的家族蜗居在铁城的永阳坊里。   唯一出色的云家子弟,也不过进了讲武堂罢了。   而如今,却突然大升了地位,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连这个“不过进了讲武堂”的云家子弟,也受到了热情的追捧。   “哈哈哈,打脸了吧?”楚暮坐在云焕对面,举着筷子发出笑来,丝毫不存在“食不言”的习惯。   “你看这群家伙,想要说你坏话又不敢的样子……嘿嘿嘿,真特么解气!”   “这群小王八蛋,我本来还想多揍几顿的……”   云焕忽然放下碗筷,极为认真地看着楚暮,说:“我与你说一件事。”   楚暮一撇头,疑问道:“什么?”   “你不该说粗话。”   “你怎么和师傅说的一样……但是说‘特么’、‘王八蛋’这种,算粗话?”楚暮还有一堆更高级的词汇没出口,她还颇为疑惑地问:“还有,我为什么不能说粗话?”   “……”   “反正我不打算做什么名门淑女,偶尔爆.粗.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哎哎哎,你看刚刚那个谁,还想来找你道歉!一准是知道了你家的事!”   云焕却没有多大反应,只点了点桌子,和楚暮说道:“你的饭菜要冷了。”   他对于身份的变化,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平民或者权贵,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约是可能让自己想要得到的更容易一些。   但是这种外力赋予的,太过虚浮,总归没有自己努力得来的牢固,一旦外力撤去,就可能瞬息崩塌。   智者,这个冰族神一般的人物,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足以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甚至于一个国家的命运......   他高居于白塔之上,是如同看戏一般俯视众生吗?   “对了,”楚暮想起一件事,“我这一年的实战课,抽到新老组队的模式了。”   “什么?”   楚暮继续解释,“就是我要和小一届的学生组队,去参加实战观摩课程。”   “不是结队队友?”他反问一句。   “不是沉乾,新老组队,我就想问问你的意见,能选你吗?”毕竟她的小师弟还是新生第一。   听闻不是结队队友的云焕心情似乎大好了许多,他直接点头答应她:“可以。”   帝国的风隼从六万四千尺的白塔上向下滑翔,在油料用尽之前,它可以飞遍整个云荒。   这些用木头和铝块制作的大型机械,是沧流帝国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之一。   帝国三军,靖海、镇野、征天,分别是海陆空军种。   征天军有可上天的风隼类器械,靖海军则是能下水的螺舟,镇野军就暂且苦.逼.些,还没出现陆行的类似巨械。   其中征天军被视为帝国的利剑,也是三军中地位最高的军种。   有无数帝国军人的愿望,便是进入征天军,那是一种了不得的荣耀。   而征天军的荣耀,并不止是名号,也需要拿血染就,有罪的血、或者是无辜的血,都是荣耀的来源。   “射.杀!一个不留!”冰冷的命令从军人口中吐出,他看着脚下奔跑逃命的人群,似乎只是无关痛痒的蝼蚁。   “是!”   眼神空洞的驾驶者精准地执行军人的命令,那是个被穿刺固定在座位上的鲛人。   风隼的每一次向下俯冲,都会射出一轮巨大的弩.箭,迅猛而密集,弩.箭穿透过人.体、再刺入黄沙。   人群的呼喊和嚎叫似乎穿透了风隼的铁壁,响遍了整个内室。   萨其部叛乱,当灭之。   帝国军人忠诚地执行来自上级的命令。   但是显然,这个来自讲武堂的学生,不会轻易接受。   “你特么给我住手!”楚暮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她想要冲上去按倒那个军人,却被她身边的人牢牢禁锢在原地。   禁锢着她的人,是云焕。   “你放开!”她掰扯着云焕圈住自己的胳膊,然而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   “你冷静一点!”   “我哪里不冷静了!”楚暮瞪着他,吼道:“你就看着他们杀掉萨其部的老弱妇孺?!”   云焕出奇地平静,他看着楚暮,只愈加圈紧了她的腰身。   “军令如山,你不知道?”   楚暮用力抵开他的怀抱,有压不住的眼泪往外冒,她摇头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杀人那么容易!”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萨其部......!”楚暮脑子里蹦出来那些跟在她后头的小孩儿,各个鲜活可爱,怒道:“他们凭什么就这样杀人?!”   “因为这是军令,因为这是上级的指令,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云焕附在楚暮耳边,一连说了三个“因为”,他觉察到楚暮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   “你能阻止什么?”   “你阻止了,真的能救他们一命?只会把自己送进监.狱而已......”   “不要太心软,以为你的慈悲可以拯救一切。”   “楚暮,你清醒一点。”   是啊,她能阻止什么?   帝国的力量,帝国的军令,又岂是她一人可以阻止的。   她的剑技再强,又能强过一整个帝国机器?   楚暮忽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已,她到底能干什么呢?   为天下苍生拔剑?   那底下遭杀.戮的萨其部人,不是苍生的一部分吗?   军人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拿着纸笔,对于两个学生的交谈和动作目不斜视。   每年讲武堂的实战课,都会安排学生进入军团进行实地观摩。   这次的二人,是新老生组队的两人格局,进了征天军的灭杀任务分队。   而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灭杀叛乱的萨其部。   就实战课而言,这位帝国军人负责对两个学生进行评比打分。   少年冷静、利落,高分,他画下一个勾;少女却过于心软了,他的笔尖触纸一竖而下……   他忽然想起有人给他的嘱咐,这两位学生背后,站着的可是门阀,一个巫真,一个巫姑……最后到头,进的还不是征天,说不准哪天成了顶头上司,切莫得罪。   一竖的尾巴上,他又补了上挑斜飞的一笔,画出少女打分选项后的大勾。   白纸上的成绩,赫然表示   ——云焕,通过;楚暮,通过。   楚暮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叫喊,也不再想要挣脱,只悄无声息地埋头在云焕的肩膀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似乎是明白她心里的感受,云焕也保持沉默,只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主人,射.杀完毕。”鲛人傀儡平稳地交待结果。   “确认目标数量,全部完成了再走。”   “是。”听话地操纵着巨大的机械下降高度,风隼围绕着屠.戮的沙地,低空盘旋了一阵,确认没有留下活口,才振翅离去。   风隼已经回程,内室的少女从少年肩膀上抬起头,眼眶通红。   楚暮摸平了他肩膀处的褶皱,又按在那一团被泪水浸湿的地方,她咬着牙说:“我原本只想自己过得平和安静,师傅无病无灾,师弟也幸福美满……后来又曾想过把这个世界掰回正轨……”   “为天下苍生拔剑……最好的境界是苍生安稳,无需拔剑……”   “我想得太过天真了,是吧?”   “这个世道,不会安稳。”   她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平和安静。   云焕想去擦净她脸颊的泪痕,却终究伸不出手,因为她原本的失落伤心都渐渐隐去了,只露出逐渐坚定的表情。   “想通了?”他轻声问道。   楚暮点点头,她想通的不是人力不可及、安然接受现实,而是坚持自己的正义,然后强大到足以将她的正义观去命令整个帝国的行动。   楚暮现在是讲武堂的学生,但是未来可以是沧流帝国的军人、将领、元帅……她可以成为下达命令的上级,然后下达出正确的命令。   眼见她的情绪越来越平稳,云焕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颇为烦躁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见不得楚暮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巫真设立时间和原著有出入   ☆、出科   “断”字的剑招一招下劈,剑尾都划出闪亮的光彩。   砰地一声,仿佛是重剑相撞。   沉乾横剑格挡,楚暮的这记剑击又狠又重。   他顺着冲击的力度向后滑退,后脚踩住大地,拖出一道烟尘。   楚暮在逼退对方后,丝毫不停歇,举剑后又是猛烈的冲刺。   沉乾也不再防守,而是挥剑迎上。   自实战课回来之后,她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更加......坚定和认真,原本那些恣意懒散的态度都收敛进了深处。   沉乾对战楚暮,平民天才和门阀少女的决战。   讲武堂三年结业,出科考,在场围观可不止校尉们,那些来自帝都上层的贵族,甚至于十巫都落座在操练场。   “这小子功夫不错啊......”   “明显是姑娘更胜一筹......”   “巫姑家的姑娘......就是上面那位亲口封的将星。”   “贪狼之名,北斗天枢,降世度化?”   “不可多言......”   那些淹没在人群里的窸窸窣窣,只引得座上的老婆子眉梢一跳,巫姑交叠着双手,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沉乾折身回转,想要避开楚暮点刺的剑尖,却发现无法躲过她黏人一般的长剑。   这一招不是校尉所教的任何一式。   避不掉,所以只能.....舍去了,他的长剑脱手,但并不是挡剑,而是直刺向楚暮。   楚暮不收剑,同样也不做出闪避,她全然不顾,完全是一副以伤拼伤的态度。   “舍”字剑招的要义就是决绝、凌厉,沉乾的那一剑都带起了撕裂空气的飒飒声。   他们长剑所指的方向,不致命,却足以重伤。   谁的剑更快,谁会先倒下,又或者,谁会先心软。   他会先心软。   舍剑太重,会穿透她瘦弱的肩胛,太痛。   沉乾出剑的那一刻便反手勾住了剑柄。   楚暮一眼看出,她刺剑前冲的力道也缓了一缓,“不用让我!”   以脚尖为原点,猛地旋转,随着腰身和手臂的摇摆,她手里的剑画出闪光的半圆。   沉乾一个后腰接着空翻,躲开她圆形的剑刃切割。   而楚暮脚尖猛地一踏,前跃的速度陡然加快,冲刺带着拔剑斩,伴随着她的身影闪电般亮起银色的弧度。   沉乾虎口一痛。   清亮的剑吟过后,被挑飞的长剑直接钉在了远处的地上。   台上的巫彭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沉乾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露出无奈的笑,道:“我输了。”   对决,先无剑者,败。   楚暮走过去,拔出被她挑飞钉地的剑,递还给他,只带了歉意地说:“对不起,你才是厉害,我……”   沉乾摇头打断楚暮,说她:“有什么可道歉的?你难道不厉害?我输了便是输了。”   他看她对于此番胜利,似乎并不是太高兴的样子,于是去拍楚暮的肩膀,笑着叨叨:“你赢了还不开心?出科第一,你三年来念念叨叨的不是实现了吗?”   “我可没放水,你后来的几招都更厉害……”   “是啊……”太清步和九问,能不厉害吗?   “我用的,并不只是讲武堂的‘断舍离’,这样取得的胜利,对你不公平。”楚暮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耿耿于怀的事实,他的天赋比她更好,若不是她仗着多学几年的经验还有外挂一般的九问,单论‘断舍离’,她不是沉乾的对手。   “嗨呀,你瞎想什么呢?”沉乾伸手便敲了她一记头,“剑招只要是你的,便都是你的,不管你之前会的还是后来学的,哪个人说出科考必须只用‘断舍离’的?”   “我自己比你剑招匮乏些,输了有何不公平?”   他对她露出毫不在意的正直笑容,只提出一个要求,“赢了的人请客呗?”   “叶城的罗云楼怎么样?”   “我们的出科第一名不缺钱吧?”   “小富婆我可是看见你藏着的碧落明珠了……你队友我穷得很,还没吃过好东西呢……”   “去不去……”   楚暮原本心里的愧疚都被他的聒噪扫得一干二净,她一挥手,直接道:“走走走!去去去!吃吃吃!老娘我有的是钱!”   慕湮临行前塞给她的一堆珠子都不知价值几何,况且还有巫姑家的人会定时送钱,说她为小富婆也不为过。   “巫姑家的姑娘,很出色,”巫彭忽然称赞了一句,“这个小子也不错。”   巫姑堆积在脸上的笑使得皮肤褶皱在一起,她摸着自己的指节,慢慢说道:“毕竟是智者大人点名的将星,元帅你,可别忘了在军中给她留个施展拳脚的地方。”   “哈哈哈,那是自然,三军这么大,将星在哪里都会发光!”   “征天才是个好去处啊,元帅大人……”   “巫姑说得是……”   两人间的你来我往,在场的上层听得一清二楚,都不敢多说什么。   十巫间的波诡云谲,他们掺不得。   这一年的出科比试顺利结束。   已经结业的楚暮不用再回讲武堂出晚操,她也依照诺言带了沉乾去罗云楼搓一顿。   夜色已深,叶城却不眠,这座云荒大陆上最繁华的商业之都,点亮着通宵的灯火和喧闹。   罗云楼的酒菜也是叶城极有名的,贵而好吃。   不过楚暮不穷,带了他包厢一间,专用来送别。   对的,送别。   讲武堂结业后,楚暮被分入了征天军,沉乾却与她不同,被分往了空寂营的镇野军。   结业便是分别。   三年同窗,时间一晃而过,他们初见时的少年模样都被岁月带走。   “我叫的可都是好菜!”   楚暮将金盘推到沉乾面前,说道:“你看我可为了你下血本了!”   “是是是,”他露出笑,欣然夹了一筷子,“你最好了!”   “我当然是最好了,帝国好队友!你离了我,可别太想我!”   “不想,想你做什么?”沉乾作势摇头,回忆了一下过往,笑道:“想你半夜偷吃了什么坏肚子,让我连夜翻墙出去给你买药?”   “想你入冬备懒不肯动,早操给你捏着嗓子喊到?”   “想你……”   楚暮连忙一筷子堵住沉乾的嘴,“好好吃饭,不要翻旧账!”   沉乾微微一笑,忽然问她:“你如今几岁?”   “十六啊……”应该没错吧?老阿姨仗着魂穿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成年了……要喝酒吗?”沉乾问她。   “喝呀!”楚暮一拍桌子,“来来来,喝喝喝!怕什么?”   眼下这个氛围,就是适合喝酒的氛围,哪一个毕业聚会不是如此。   罗云楼有名的玉液酒很快便上了桌。   沉乾给她倒了小小的一杯,递给楚暮,还嘱咐道:“这是烈酒,小口喝便可……”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便见着楚暮仰头一口入肚。   然后就是猛烈的咳嗽。   沉乾连忙去拍打她的后背,眼见着楚暮原本白皙的脸瞬时通红。   “烈酒不是这么喝的……你喝这么急做什么?”   “感情深,一口闷?”   沉乾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从哪儿学的劝酒诨话?”   “……电视剧里啊……”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竟然觉得有点发晕。   “电视剧?”沉乾不知道楚暮在说什么,刚想再问,她却脑袋一点,直接歪着脑袋侧趴在桌上。   好在他手快,拉开了楚暮面前的菜碟,否则她这么一趴,会一头直接扎进饭菜里。   “楚暮?”沉乾小声地唤了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叹了口气,她的酒量实在太差,只下了那么一口,竟然醉了。   他还有太多的话想说,若不能今夜说完,只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镇野和征天,西荒和帝都,中间隔的,又岂止是山水的距离。   父亲说得很对。   沉乾忽然想起那个突然到来的帝国元帅,眯着眼告诉他,为他所用、则富贵权势皆可得。   吞下一口烧喉的酒液,沉乾放下了酒杯。   身边的姑娘已经睡得死沉,他屏息着缓缓靠过去,贴近了楚暮侧睡的脸。   真好看。   他忍不住伸手描摹她侧脸的轮廓,从她的眉梢一直滑落到下颌线。   漂亮的、细腻的……他想要的。   沉乾猝然捂住了心口,他吞入的烈酒似乎开始灼烧起来,一直从腹中烫到了心底。   他再低下头去,屏住了呼吸,每一丝动作都小心翼翼,直到轻吻住她的发顶。   一触即分。   有些话,现在不可说,还是烂在肚子里更好。      ☆、实战课   北朝跟在云焕身后,有点局促。   三年生的实战课,他被抽上与云焕新老组队,进征天的第九军去完成某项任务。   但是这个大他一届的学长,不论从他的冷肃表情还是他的传闻来说,似乎都是不好相与的样子。   传闻云焕是平民的时候,就敢揍遍讲武堂,如今一跃入门阀,怕是连校尉都敢打了,一不符合心意就是一顿狂揍,还有个奇怪的绰号,似乎是称之为“老母鸡”。   “老母鸡”?   北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实在想不通神情冷淡的云焕为何会被称呼为‘老母鸡’。   北朝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云焕的脚步加快了许多,让他有些跟不上。   不远处停着一架风隼,维护工匠正在进行起飞前的调试,站在头舱前的应该就是这次任务的执行军人,也是他们的领队长官。   银黑两色的劲装、烙铁踢头的长靴、无鞘的佩剑就别在腰边……这副标准的军人打扮下,却不是北朝所想像的严肃士兵,而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   他很少见到征天军里的姑娘。   北朝还没立正喊报道,他们的领队姑娘就先开了口——喊的是他学长的名字,他们认识?   “哟,云焕!”楚暮看见来人,赶紧小跑过去。   一年没见,小师弟真是越长越帅。   楚暮笑眯了眼,看着眼前的云焕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比了比手,笑道:“云焕你又长高了!”   那样子,仿佛就是看见自家孩子长大了一岁的喜悦模样。   自家孩子?   云焕对此十分不喜,他皱了眉,只是冷声道:“讲武堂,云焕,前来报道。”   楚暮比他早结业一年,出科后就进了征天军,近一年的时间里,从底层的士兵一路做上了伍长,可见她有多不要命、又是多么胡来。   围捕东泽的游侠流寇、清除帝王谷里逃逸的魔物、甚至于想要主动试飞营造所的新器械……没有一项任务可以轻易成功。   对于她每月寄回一封的平安信,里面尽是胡扯乱说,云焕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他不需要她瞒着自己报平安。   楚暮被云焕的正经一噎,看她的师弟一脸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一边的北朝这时候赶紧跟上,恭敬地喊:“讲武堂北朝,报道!”   楚暮被这大声吓得一跳,这才注意到云焕后头的尾巴,于是赶紧答应,“收到!”   “咳咳……我叫楚暮,可以叫我楚伍长,是你们这次实战课的打分人,要想我给你们打勾通过,你们的表现就要勇敢、果断、坚毅……要……”只见她张了张嘴,忽然停住了,楚暮原本正经严肃的话出现了卡顿。   昨晚翻阅的训导手册,好像没背清楚……   云焕一眼便看穿了这家伙的窘迫,凉凉地给她接上话,道:“要冷静,要多谋,要忠诚,要符合未来军人的一切特征。”   楚暮毫不脸红,她郑重其事地对北朝说:“听清楚了吗?你学长说得对。”   北朝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主人,风隼已经调试好,随时可以起飞。”从风隼里传出悦耳的女声。   北朝忍不住张望了一下,看到舱座里走出个娉婷窈窕的女人。   蓝发碧眼的女人是鲛人,而鲛人是征天军标配的驾驶者,他们远比陆上人种更灵活机动,是驾驶风隼类巨械的不二人选,在服用下控制心神的傀儡虫后,只会忠心不渝,永不背叛。   但是眼前这个双眼灵动的女鲛人,显然保留了神智,并未被傀儡虫操控。   云焕眯了眯眼睛,他一眼认出了女鲛人是谁——那个在空寂城外碰见的鲛人军.妓,竟从空寂大营调进了征天军。   潇出来通知楚暮可以进舱,看见眼熟的云焕,也只是对他稍稍点头,便恭敬地退至楚暮身边。   “已经好了?”楚暮为了确定,又多问了一遍。   “是的,主人。”   “油料已经灌满、中轴已经摆正,可以出军了。”   楚暮对于潇这个纠正不过来的“主人”称呼,每次听到总觉得不舒服,她微微皱眉,但是劝阻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潇固执得很,劝不听。   “走走走,我们该出发了,离九嶷郡还有不少的路……”楚暮赶紧招呼他们进舱。   楚暮的风隼隶属于征天第九军,她这次执行的任务,是围捕越界的鸟灵。   鸟灵为魔物,就算帝国出动征天军团围剿多年,也不能消灭殆尽,只是迫使这些魔物安分了一些,达成了不袭击治下百姓的协议,它们存灵智、喜食人肉,因怨气而生,怨气不绝而鸟灵不灭,为前朝空桑人死后所化,几乎游荡于整个大陆——这种鬼东西,你杀不完。   虽有协议,但是总有越界的家伙,比如楚暮这次需要捕杀的对象,便从九嶷山越入了附近村镇,竟然吃掉了一整个小村庄的活人。   而面对这群魔物,当地守军并没有能力制止,便只能求援征天。   楚暮稍稍给北朝说明了这次任务的详细,北朝抖了一抖,没想到要面对鸟灵这种可怕的东西。   楚暮看出他的些许害怕,笑着安慰他道:“没什么可怕的,到时候,看你学姐给它射成筛子!”   “学姐?伍长你也是讲武堂的学生?”   “自然是从讲武堂出去的,就比你大几届而已,讲武堂难道没留下我的传说吗?”楚暮砸吧着嘴,问他:“比如天才少女、干翻讲武堂一类的名号?”   北朝一脸疑惑。   云焕此时冷冷地插了一嘴,语气里却藏着笑,“你的‘老母鸡’名号还流传在讲武堂里。”   “……说起这个,我就想把季非再抓出来打一顿!”楚暮不甘心,“老母鸡是什么鬼称呼!”   北朝呆在一边,有点发懵,老母鸡原来是楚伍长的名号吗?不是云焕学长的……   “季非去了靖海第六军,你怕是打不到他了。”云焕淡淡地插刀补充,果然看到楚暮咬起唇角,一副颇为气愤的样子。   楚暮瞪了他一眼,气道:“你还被称为小鸡崽呢,不生气?”   云焕很淡然,“不生气。”   “呸,老娘不信!”   “你当初暗戳戳逮住季非狠打了一顿,明明是很生气!”   “不生气?骗狗呢你!”   云焕迅速点头道:“骗你。”   楚暮还没反应过来,驾驶座上倒传来一声低笑,驾着风隼的潇咳嗽了一下,继续正经地操纵风隼飞行。   北朝也是憋着脸,想笑而不敢。   反应弧偏长的楚暮此刻才明白过来,云焕这家伙拐弯抹角说自己是狗,她直接掏出给他们打分的白纸,假意威胁道:“云焕你态度不端正,小心我给你打个叉!”   “何来不端正?”   “你不尊重长官!”   “何来不尊重?”   “你拐着弯骂我是狗啊!”   “哦。”云焕看向她,唇边似乎噙着笑,他只说了一个字。   楚暮瞪着他,云焕这家伙是在和她抬杠吗?   她一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的北朝,特别严肃地说:“你倒是给我在小学弟面前留点威严啊,伍长的威严,军人的威严!”   北朝不敢动。   “他不会外传的,是吧?”   云焕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厉。   北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小鸡崽和老母鸡,什么学长骂伍长是狗……   他都没听到!   对的,没听到!   只不过军人向来冷肃正经的形象,忽然在北朝心里有点崩塌。      ☆、鸟灵   “哎呀,罗罗,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不要出去乱吃人,会被杀的哦......”清亮的声音从女童口中发出,她抚摸着身边的鸟灵。   “可是罗罗饿了!”那个鸟身的魔物倚靠在女童的身边,发出一声少女般的娇嗔。   “饿了也不能越界哦,不然,你看——”她纤细的手指抬起,遥遥指着天空飞过来的黑点,“沧流的风隼小队,可是来找你麻烦了哦。”   叫罗罗的鸟灵缩起了身子。   女童依旧是抚摸着它的羽毛,不轻不重地说着:“但是,吃了就是吃了嘛,又不能让他们活过来,这么几只小风隼,能怎么样呢?”   她的眼睛盯住排列飞来的三架风隼,露出笑容,“我真讨厌风隼。”   “只有三架,我们能吃了他们吗?”罗罗看清风隼的数量,跃跃欲试。   女童微微一笑,“去吧。”竟是允了它的渴.求。   这里是她的地界,讨厌的冰族人,来一个杀一个好了,至于后头的麻烦,她把惹事的鸟灵杀掉赔偿就好了,不是吗?   罗罗高兴地扇起了翅膀,呼唤了它的同伴,冲向飞来的风隼。   “主人,鸟灵群聚冲过来了!”潇迅速上报,操纵出风隼的射.击轨道。   “数量不少!”   听着潇的急声汇报,楚暮当机立断,命她联系左右的两只风隼,“三角队形,放出最远射程的最大射.击量!”   三架风隼遥遥相对,射.击轨道已经就绪,黑洞洞的隼腹露出箭匣。   令下,一轮齐射。   锋利的箭矢破空而去,扎入漆黑的鸟群,只听得凄厉刺耳的尖叫响起,被箭矢击中的鸟灵落雨般坠落,然而被射.杀的鸟灵只是它们群落的一小部分。   仿佛掉入湖中的石子,湖面在激起波澜后立即围拢。   鸟灵群又重新聚集起来。   “上升高度!”楚暮高声喝道,眯细了眼睛凑到石英板前,“数量太多,我们这三架风隼根本不够!”   “灵活度比不过它们,立即撤退!”   潇当即拉升了高度,同时与两边的风隼联系后退。   北朝吞了一口唾沫,向外看去,全是黑压压的鸟灵,嘈杂尖锐的鸣叫几乎穿透了风隼的铁壁。   云焕一把将伞包扔给他,“背上。”   “好好好!”北朝连忙背住。   就在他刚背好伞包的时候,脚下的风隼忽然晃动起来。   “鸟灵涌过来了!”潇的紧急操作,并不能减弱风隼的晃动,她颇为焦急地回看了楚暮一眼。   楚暮毫不犹豫,当即下了决断,“潇跟着我,云焕你带着北朝,从舱腹跳下去!”   “伞包背好!”   楚暮根本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一把将潇从座位上拉下,圈住她的腰,“抱着我!”   舱腹打开,涌进来冰冷的空气和疾风,还带着魔物的腥臭。   楚暮和云焕各自带着人,从风隼内舱往下跳。   鸟灵争先恐后地扑进来,然而迎接它们的是迅猛的剑光。   她的起手便是九问的大招,生何欢接着死何惧,连同着苍生何辜,光剑的挥舞下,就仿佛是推进的除草机,将挡路的鸟灵一一扫灭干净。   拥挤的魔物群里,爆发出璀璨的银光,黑色的羽毛和残.肢不住下泻。   楚暮不知道另外两架风隼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云焕和北朝是什么境况,她的眼下只能顾上奋力挥剑,才能让自己和潇安全下降地面。   九嶷郡多山林,相比高空,地面显然更有利。   她们极速下降,直落到必须打开伞包的高度,轰地一声,两个打开的伞包猛地拉住楚暮,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腰身一痛。   不知哪只鸟灵不死心地追击下来,尖锐的利爪直戳伞面。   噗的一声响起,破了大洞的伞面不再有作用,楚暮连带着潇迅速地往下掉。   好在她们离地不远,同时又有树丛枝丫缓冲,落地后已经卸了力道,只是小滚了几圈。   不过楚暮的后背似乎被划伤了,火辣地作痛,她吸了几口冷气,踉跄着爬起来。   潇就不远处就躺着,没有动静。   楚暮想走过去查看,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径直往下摔去。   好在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楚暮回头看了一眼。   是师弟啊。   “你没事吧?”楚暮问他。   云焕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反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我没事......就是觉得头有点晕,潇还躺在那......”   “北朝去看了,你不用担心。”   云焕闻见新鲜的血气,立即将她身子掰过来查看,只见楚暮的后背,一大片血肉模糊。   他瞳仁一缩,捏紧了楚暮的胳膊,“你背后被鸟灵抓了,有毒。”   楚暮卧槽了一声,觉得头越加发晕。   她连忙去摸腰间必备的军队药包,结果空无一物。   “......卧槽,我的药包在风隼上!”   半空中忽然炸.开几团火光,巨大的冲击波让山野的树林簌簌抖动起来。   那三架风隼,应该是炸.了,看来她的药包,也是永无拿回的可能。   楚暮有些发懵,脚下都站不稳,全然依靠着云焕才不至于扑倒在地上。   “找个隐蔽处,我给你上药。”云焕扶住她,却不敢碰楚暮背后的伤口。   “可是药没了......”   “我带了。”   楚暮眼睛一亮,“师弟你果然最牢靠了!”   云焕对她这句话没有发表看法,只问:“走得动吗?”   她抬了抬腿,露出无奈的苦笑,“大概是不行,这个毒可能麻痹神经......我头也越来越晕了......”   云焕只犹豫了一下,便正对着楚暮,弯腰圈住她的腿,然后像是扛麻袋一样将她驮在了肩上。   “卧槽,你当我是麻袋呢?!”楚暮手脚不便,但是嘴却是方便的。   云焕叹了口气,说:“你的伤在背后,我能怎么抱?”   的确,他能怎么抱?背后的伤口碰不得,能选择的姿势便只是像扛麻袋一般,驮着她走了。   云焕叫了一声北朝,让他带好潇,一行四人开始转移。   “我自己来上药就好了……”   云焕拿着止血散皱眉,眼里仿佛渗了冰,冷道:“你看得见伤口?”   “你上得了药?”   楚暮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转过去,脱衣服。”   云焕的语气不容拒绝,楚暮只能乖乖地背过身子。   他们找到了一处逼仄的山洞,潇还昏着未醒,北朝被使唤出去查看地形和情况,所以眼下,还真的只剩下云焕能给她上药了。   楚暮将透了血的外袍褪下,又拉掉里衣,可她裹胸的棉布条就不大好解了,每一圈往外绕开,都会牵扯到她伤口的皮肉。   “嘶,真特么疼!”楚暮一边说着一边解布条。   云焕看到楚暮背后皮肉翻卷的爪痕,似乎咬了牙。   “别解了,我用剑。”他拔出长剑,顺着她的背脊轻轻一划,锋利的剑刃已经割裂她层层叠叠的裹布。   觉察到裹布的掉落,楚暮赶紧竖起膝盖,随手拿起衣物,遮住了前胸,只露出带伤的后背给他。   “伍长!学长!我看了,这里应该离九嶷郡首府不远......”   “出去!”   北朝刚进山洞,就被云焕喝止住脚步。   “啊?”北朝一愣。   “出去,过一会儿再进来。”云焕重复了一遍,已经挡在楚暮身前。   “哦哦哦。”北朝也不多话,赶紧扭头又出了山洞。   发现北朝被云焕支使出去,楚暮有些不明白,她竟然还问他,“为什么让他出去?望风吗?”   云焕冷着脸,取了沾水的软布。   “男女有别。”   楚暮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虽然我后背血呼啦差也没什么好看的......”   楚暮似乎全然忘记,给她背后上药的家伙,和她也‘男女有别’。   云焕擦净她伤口周围的脏污,再轻手倒上了止血散,却忽然沉了脸。   他发现除了这一处巨大的爪伤,还看到她肩窝上另存的暗沉疤痕。   指腹压上去,云焕皱着眉,冷声问她:“你肩上的伤又是什么?”   楚暮被他按得一激灵,忙说:“也是在九嶷,这个是上次还是上上次,抓铜宫的盗宝者留下的。”   “啧,他们那一手飞爪,真特么快......”   “你这么拼命做什么?”他寒声问她,显然对于楚暮的行为非常不满意。   “因为我要挣军功!一等、二等、三等,这样才能迅速升.官,做到伍长、副官、统领......直到大元帅!”   “然后等我站到核心位置了,有权力、有地位......就可以推动帝国改.革,从内部变革,让帝国变得更好......”实现她将世界掰到正轨上的愿望。   “天真,”云焕冷声嘲讽她,“帝国的朽烂内里和百年前的空桑末朝,并无二致......内部变革,怕只是你美好而不可得的愿望而已。”   “是啊,我太天真、太幼稚......”   楚暮撇了撇嘴,不想和他争论,有些事,总要努力过才能说放弃。   帝国冷硬铁血的统治需要改变、鲛人一族悲惨的境遇也需要改变、还有无色城里试图复国的空桑冥灵......   哪一个都很麻烦。   云焕知道这家伙向来一根筋,不走到无路可走是不会回头,他突然觉得很生气,撒药的动作都重了几分。   药粉渗透入伤口,当即让她倒吸了冷气,瑟缩着肩膀。   “痛?”云焕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楚暮啧了一口,说:“废话,能不痛吗?”   “它一爪子又尖又利,我没给她抓对穿就很好了!”   “那就以后惜命一点。”   算是处理完毕,云焕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楚暮肩上,再转过身去。   “你的伤口最好不要包扎捂住,会流脓粘住皮肉……”   “哦,知道了。”她窸窸窣窣套上云焕的外袍,这身宽大的衣服,倒是不怎么碰触得到伤口。   她这具身体发.育不错,长期的行军和执行任务中,为了方便作战,免不了束胸,现在却内无寸缕,感觉里头空落落的。   楚暮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尴尬,她抱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胸。   好在云焕再没有看她,他叮嘱她休息一会儿,出去找北朝询问周边的地形问题了。      ☆、求不得   果然如北朝所说,他们暂时休整的山洞,离九嶷郡的首府不远。   楚暮包扎好伤口,休息了一阵,不久之后潇就醒来,鲛人的身子偏弱,好在她只是略有内伤而已。   四个人总算没有大碍,只是另外两架风隼上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楚暮和云焕只找到坠毁在山林里的风隼残骸,再确定他们没有生还可能后,四人匆匆赶往帝国的驻军地,把情况做了上报。   楚暮和潇被前来的第九军军辅接走,云焕和北朝也回了讲武堂。   一晃数月,期间只知道征天第九军浩浩荡荡地奔赴了九嶷,又浩浩荡荡地回归帝都,鸟灵群袭击帝国风隼的事件,最后以袭击祸首死亡为结尾。   而云焕在讲武堂的学习生涯,也如期结束了。   出科大考,他最后一击力压飞廉,得了第一。   慕湮若是知道她的两个徒弟得了接连第一名,想必也会十分高兴。   毫无意外,云焕也以第一的身份,进了征天军团,只不过师姐弟俩分属不同军内,云焕去了第五军、楚暮分在第九军。   楚暮好不容易从繁忙的任务中抽出空,特意去了上年的同一家酒楼,拉上云焕,自己请客,算给她的小师弟庆祝毕业。   得了第一,必须嘉奖嘛。   然而前来赴宴的云焕,脸上却是惯用的“不高兴”表情。   楚暮很奇怪,师弟这家伙,几乎是从小到大都这么“不高兴”。   明明笑起来会很好看,但是他偏爱沉着脸。   仿佛自己又得罪了他。   师弟的心思,不好猜。   于是楚暮只能奋战于食物,她吃得挺开心,毕竟花了不少金铢,叶城第一楼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又贵又好吃。   “好吃吧?这个菜......”   “叫碧海游星,说是苍茫海上新鲜捞上来的深鳕!”   “还有这个,名字我忘了,但是也好吃......”   然而云焕只动了几筷子,他看着她,冷声问道:“你只是来吃饭的?”   双颊鼓起的楚暮愣了愣,转头疑问:“你不是来吃饭的?”   所以一别数月,在她眼里,他竟是比不得一顿饭菜重要?   全无答话,一心扑在吃食上?   “你不喜欢吃吗?我都叫了你喜欢的饭菜……”   楚暮不明白,她明明按着小师弟的口味,叫了他偏爱的菜式。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呢?   她索性夹起了一筷子菜,径直塞到他嘴边,说道:“来,张嘴,吃一个!”   云焕一愣,看着楚暮突然夹过来的菜,又看了她熠熠闪光的眼,最终还是张口吃了进去。   “好吃吧?”楚暮问他。   云焕垂下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楚暮看见了他眉梢微微上挑的弧度。   师弟似乎有些高兴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楚暮连忙又推了几碟菜过去。   见着云焕开始动筷子,猜他应该是高兴了,于是楚暮放心地开始闲扯。   “师弟你去了第五军吧,里面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   “还有你的那个结队队友呢?不是有帝国贵公子的名头吗?”   “飞廉去了第六军。”   “那个......北朝回讲武堂后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   “......”   师弟你这么聊天,很容易把天聊死。   楚暮戳了戳碗碟里的菜,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云焕觉察到楚暮的无奈。   “师弟你太无趣了,这样很难讨女孩子欢心啊。”   楚暮居然闲心地开始忧愁她师弟的未来。   他怔了一怔,瞥了她一眼,只说道:“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   云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道:“你不喜欢?”   楚暮发愣,想了想,说:“什么?”   “我太无趣了,”他盯着她看,继续问楚暮:“我太无趣,你不喜欢?”   “也没有......”楚暮觉得应该树立一下她师弟的信心,“师弟你这种人设,就是耿直、老实,不会嘻嘻哈哈油嘴滑舌,其实老实说,也蛮招人喜欢的。”   “就是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注意不要一口聊死,能把话题衍生出去才是最好的。”   楚暮开始举例子,“比如我问你‘你去了第五军,里面怎么样啊’,你除了说‘没什么特别的’之外,可以加一句‘不过里面的饭菜挺好吃啊’这种,那我就可以抓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了,而不是立马结束对话,又要另起话题。”   “这也是聊天的艺术。”   云焕默默点头,但是谁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好的,我们来试验一下。”   楚暮随口抛出个话题,依旧围绕着她师弟的未来幸福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云焕手里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却是反问她:“那你喜欢怎样的人?”   楚暮啪啪地给他鼓掌,说:“很好,师弟就是聪明,你这个反问,就是抛梗,很好地可以让话题继续顺延......”   他突然抬头,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打断了她的话,“你喜欢怎样的人?”   “我?”   她看着云焕盯看自己的眼睛,忽然漏了一拍心跳。   楚暮还真不好回答,她这样的大龄单身颜狗,大约只要看脸就好了,你看她一见貌美的小师弟,都会忍不住心动。   “不太清楚,这个看......看缘分,对,看缘分,”楚暮赶紧转移话题:“这样吃饭,是不是太干巴巴了?”   楚暮想了想,又问他,“师弟要喝酒吗?”   “喝吧!”   她自问自答,还没等云焕具体表态,已经嘴快地叫人上了酒。   云焕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壶老酒很快上桌。   她倒了两杯,然后端起杯子轻碰了他的杯壁。   “恭喜师弟顺利结业!”   “也希望师弟以后,越来越好,各种方面的!”   云焕刚举杯,她早已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开始咳嗽。   “喝酒不是你这么喝的。”他凉凉地评价。   “咳咳……”   “我这次叫了度数低的酒,咳……”   楚暮的两颊上飞快地染上红云,没想到她还是酒力堪忧。   云焕给她推过去一杯水。   楚暮咳嗽着道谢,一口灌掉,从唇齿间漫上来的酒味却丝毫压不下去。   灼烈的酒气从喉头翻涌出来,一波眩晕感爆发,楚暮单手抵住了额头,她这次非常明确,自己的酒量奇差无比。   以后不能喝,她赶紧稳住自己的身子。   “我待会儿要是……发酒疯,你、你要拉住我……”   “我果然……上次也是……”   楚暮酡红着脸,双眼逐渐开始失去聚焦。   云焕实在没料到,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这家伙居然醉酒了?   “和沉乾那次也是这样……”楚暮始终强撑着的脑袋,却觉得越来越天旋地转,让她终于忍不住往前扑下去。   但是云焕没有及时拉住她,只让她一头歪倒在桌面,然后扎进碗碟里。   云焕从她模糊不清的话里,显然抓到了一个让他讨厌的人名。   “上次”、“和沉乾那次”,这几句话合起来,一致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她和沉乾,两个人在这家酒楼,吃过饭、喝过酒。   他竟然不知道。   若不是楚暮已经昏睡过去,只怕现在又可以看见她师弟“不高兴”极了的表情。   他沉下脸色,皱起眉头,看着已经完全没知觉的楚暮,心里冒出的不舒服翻腾得格外厉害。   凭何他要缩手缩脚、压抑心思?   这个毫无察觉的家伙着实让人生气得很!   云焕上前,一把将楚暮从碗碟的菜汤里拉出来。   她醉得死沉,几乎毫无感觉。   他冷着脸,拿了干净的餐布,先是擦净楚暮手上的菜渍。   擦净的手纤瘦白皙,只在虎口处覆了层薄茧,触摸之下细腻柔软,   他的手从腕脉处下滑,贴着她的手心,顺入指缝,然后十指相扣,每一寸都贴合紧密。   十二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这种心思,每长一岁,越重一分。   它们像埋在心底深处的野草,越长越长、越长越茂盛,已经让人难以压制。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还能有谁,不就是眼下这个师姐,大大咧咧又无拘无束的家伙......   沉乾算什么!   又想起曾在她身边的男人,云焕眼里的寒意更重。   而楚暮早已是死鱼一条,仰靠在云焕的怀里,连更舒服的角度都不会找。   空出的手去擦她脸上蹭到的汤水,从眉骨到唇角,云焕的眸色愈加深沉。   她的心里和眼里,只有他一人才对。   她喜欢谁,看缘分?   她的缘分,就应该是他!   突然捏住她的下颌,云焕低头就攫住了楚暮的双唇。   隐忍到爆发的欲.望,带着多年求不得的不满,他的吻又重又急,让楚暮在昏醉的状态中都难受得推出了手。   楚暮迷糊着,想要推开让她呼吸不畅的祸首。   云焕却一把抓住推人的手,将它反剪到楚暮背后。   他骤然停下时,呼吸都急促不已。   这个瘫在他怀里的姑娘,毫无清醒过来的预兆,只皱着眉,有些不舒服。   被他亲吻的地方,已经微微肿起。   他的指腹摩挲在楚暮的唇上,似乎颇为心疼。   于是再度低头吻下去,却是用了极温柔的节奏。   从带着占有欲的暴力亲吻到温柔的小心翼翼,不过一瞬而已。   九问之七,情为何物?   是他无药可解的剧毒,也是他甘之如饴的蜜糖。 作者有话要说:  沉乾你和云焕比……胆子太小了……只要胆子大,楚暮让你么么哒……   ☆、封号   翌日醒来的楚暮,只觉得头疼不已,宿醉果然一如既往地糟糕。   她完全记不得昨天“一杯倒”后发生了什么。   于是楚暮惴惴不安地问了她师弟。   云焕面色平静地告诉她,她喝醉后直接倒下睡了,安静得很,一觉睡到了天亮。   楚暮如此便放了心,她酒量不行,酒品倒还可以,不撒酒疯就是最好的。   以后,她还是切莫喝酒了,这般浅显的酒量,实在是一言难尽。   给师弟的毕业庆功宴,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摇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楚暮和云焕道了别,两人各自投入自己的军队生活中去。   接下去的三年里,这两人仿佛是互相竞争似的,你追我赶,她得了不小的军功,他必定会有更大的功绩。   她敢在天阙山脚荡平流窜的盗匪,他就敢在帝王谷截杀逃遁出墓的魔物。   平叛、巡航、镇压......   同辈里能与他们争辉的,似乎也只有飞廉了,只不过这家伙低调一些,还未有他们俩这般拼命。   先是楚暮,再是云焕和飞廉,三人先后晋升少将,都被当做年轻一辈的榜样,最后得了“帝国三杰、明月双璧”的美称。   “帝国明月......”年轻的男人看到这个名号,露出好看的笑容,他展平那一封信纸,指尖停留在最后落笔的名字上。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方小小的锦盒,里头是一颗圆球状的丹药。   据这位‘帝国明月’说,这可是她花大价钱从某个贵族手上买回来的‘神药’,千金难得。   讲武堂结业后,楚暮去了征天,沉乾来了镇野。   西荒和帝都,远隔万里,隔着山川河流、隔着权势地位。   明月便是高挂天幕,皎洁光辉而不可得。   沉乾忽然想到了和她并称的另外之人——帝国双璧。   飞廉和......云焕。   他原本平和灿烂的笑容变得讥诮起来,捏紧了手里的信纸。   楚暮每年惯会给他寄信,附带着她要给师傅送的各式‘神药’。   今年也毫不例外,只不过这份药,总要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最后托付的人,却不是他。   想到这里的沉乾,连讥诮的笑容都渐渐隐没。   空坐半晌,他最终将信封小心地放入带锁的檀箱,然后正要起身。   “副统领!”忽然掀开帐帘的近侍急匆匆跑了进来,眼神里带着八卦而兴奋的光亮。   “怎么了?”沉乾向来是好脾气的人,对于属下莽撞无礼的行为一概不怎么约束。   “天荒部落的姑娘,叫桑影的那个,今天又来给你送东西啦!”   “就在扎营的栅栏之外!”   沉乾无奈地摇头说:“东西不收,你说些好话,便将她劝回去罢。”   近侍不解,挠头说:“又不收?”   他踟躇着继续道:“部落的姑娘向来都很执着,大人你若不去,我怕她赖在那儿不走了。”   沉乾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无情,“那便随她赖着,等她晒够了太阳,终究会乖乖回去。”   “可是......那位姑娘生得可好看了,大人真的不喜欢?”   沉乾一挑眉,反问近侍:“你挺喜欢那姑娘的?”   “哎?”近侍一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那姑娘就是冲着沉乾来的,他哪里敢有别的心思。   “我还有事,需要去找狼朗队长,这边的姑娘,你自己应付去,切莫扯上我的名号。”沉乾言毕,起身便走。   留在原地的近侍看着他的副统领远去,一时想不出拿什么理由去拒绝那位姑娘——就说他家统领,心上有人了?   近侍一愣,突然发现,说不准统领频频拒绝,真是这个原因。   从帝都来的平民青年,有出色的剑技和聪明的头脑,能这么快坐上副统领的位置,也是很不容易。   听闻和统领同届的那个结队队友,都已经是征天的少将了,啧啧,不能比的,平民和贵族门阀,到底是不一样的。   近侍摇摇头,走出营帐,开始烦恼到底怎么劝退天荒部落的漂亮姑娘。   狼朗这几年入了镇野空寂大营的第六小队——这支在五十年前剿灭霍图部时、创下过赫赫战功的小队,留有“沙漠之狼”的名号,他如今便是第六小队的队长。   不算高位也不算低位,不用应酬同僚间虚假的情意客套,只需做好他一如既往的事情便可——监视古墓。   自红衣少女离去的六年间,古墓沉静得仿若死水。   空桑的女剑圣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眠,不曾苏醒过。   他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博尔古附近,无趣又规律,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四年前来空寂大营入伍的沉乾了。   似乎是她的同窗,每年都会带着药,让他给古墓里的人送去。   如此说来,想必她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守门的护卫,而是专门监视古墓的窥视者。   不过,她能交药给他,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狼朗摇了摇头,看到沉乾已经朝他走来,想来今年的药也应该到了。   “狼朗队长,这是今年的药。”他递过来一方小小的锦盒。   狼朗爽利地接过,答应他,“我知道了。”   沉乾看着他,终于问出口:“楚暮的师傅,是有了不得的身份吗?”   狼朗倒不像是少年时期那么寡言,他咧嘴一笑,“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会伤人伤己,副统领还是不要问的好。”   “她是为你好。”   空桑剑圣——想想楚暮的做法,倒像是在保护沉乾。   空桑余孽,沾之即是灭族的大罪。   沉乾和狼朗不同,他已无族人可灭,作为前任巫真一族的遗人,狼朗本也是该死之人,若非巫彭元帅施以援手,又哪里会有他的存在。   “为我好?”沉乾沉吟了小会儿,最终笑道:“那便不问了,只是又劳烦狼朗队长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也算是我的心甘情愿。”狼朗哂笑一声,摆摆手,径直自己的巡防任务去了。   高耸的白塔顶端,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天幕,夜空里的星子交替闪烁,璀璨无比。   白衣女子便静默地仰视天穹,窥视星命。   忽而从内殿里响起智者的声音。   她匆匆跑回内殿,跪倒在珠帘之外,谨听智者的话语。   “封号......”帘内的智者说道,“云烛觉得你的那位弟弟,该封什么呢?”   云烛磕头,却是毫无回答的声音。   “呵......”他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何种情绪,“破军如何?”   “正对上北斗的起始,贪狼和破军。”   “他们共存还是相争?”   智者忽然又叹息了一声,他的目光透过内殿的穹顶,仿佛穿透了木石的屏障,直看入星子闪烁的夜空。   对于体内蠢蠢欲动的魔鬼,他强硬地往下压制。   心头一震,他骤然发笑——   “原来你所渴求的,竟是七杀?”   仰视的星空,北斗和南斗的星群,都在沉默无声里各自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要肆无忌惮地开始甜了......大概是甜吧......甜到结尾么算了   ☆、烈酒   同僚间的应酬果然推不掉。   楚暮刚刚晋升征天军团第九军的少将不久,就被一干前辈、后辈们怂恿着去庆祝一番。   大老爷们强烈要求去叶城的醉海轩,那是个富有盛名的娱乐场所,说简单点,就是妓.馆,里面多的是美貌绝伦的鲛人姑娘。   奈何,我们新晋的少将,是个女的。   醉海轩似乎是去不得了。   军辅小段在一边呵呵地笑,勾搭着楚暮的肩膀,说:“楚少将啊,醉海轩可不止貌美的姑娘呢……还有极好看的男子……”   楚暮皱了皱眉,推了他一把,妥协道:“好好好,去去去,我吃饭听曲儿,你们爱干啥干啥,不过我就付吃饭听曲的钱,其他我不管!”   “少将真好!”小段笑得眯起了眼,乐滋滋地想,幸而他分在了第九军,楚少将可比第五军的云少将好说话多了,听说第六军的飞廉少将也是个温和的人……   帝国三杰、明月双璧。   帝国明月指的是楚暮,双璧则是云焕和飞廉,他们年纪轻轻便先后晋升少将,依仗的可并不是他们背后的家世,还有傲人的成绩。   楚暮对于自己“帝国明月”的名号,其实是有些心虚的,这个“明月”一词,仿佛将她描述得十分高洁神圣,她每次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但是这种顺口的名号,却流传甚广。   而除了这个郎朗上口的名号,她这个封号就更加一言难尽了——贪狼。   贪狼少将。   嫌弃封号不好听的楚暮,明显更喜欢她小师弟的封号“破军”,一听就是勇猛和所向披靡的好称号。   再不济,飞廉的“风神”也是好的。   “楚少将,咱们走吧?”小段还在她耳边叨叨。   于是好说话的“贪狼少将”就带着第九军的一帮家伙去了醉海轩。   楚暮打算吃饭听曲儿,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后续,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   她一边挑着碗碟里的花生米吃,一边托着两颊看腰肢柔软的姑娘跳舞。   腰真细、舞跳得也不错。嗯,这个姑娘的腿真特么好看。   整个席上,认真看舞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她下席的同僚已经有人喝得多了,说起了奇怪的胡话。   比如大胡子的副将郑通行,憋红了眼,一口一个王八蛋地骂,声音还挺大,大得坐在最上位的楚暮听得一清二楚。   “帝国三杰?”他呵呵呵地冷笑,还呸了一口,“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   “是吧?小段?”   坐在另一边的小段尚且清醒些,听到郑副将的问话,猛地一激灵,然后回看了一眼上头的楚暮,连连摇头道:“郑副将你喝多了!”   “没喝多!这点酒算个屁!我主要和你谈谈这征天军里的黑幕!”   小段根本拦不住他,郑通行一巴掌按住他的脑袋,继续大声嚷嚷:“帝国明月?巫姑家的人!”   “帝国双璧?”   “哈哈哈,一个有巫真姐姐,一个有巫朗叔祖……哪一个不是大背景?”   “想我们这些贵族子弟的,算个屁……哦哦哦,还算个屁,那些平民才惨,他们连屁都不是!”   郑通行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要透露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帝国明月的结队队友,平民!天资不比他们差,就差了背景,你看看他现在在哪儿?镇野军团西北大营!只怕现在还是个副统领……”   楚暮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郑通行说得也不算全无道理,在这个帝国,你若想爬得高,必须得有能力,也必须得有背景。   十大门阀之间的波诡云谲,小角色根本掺不了一脚。   “郑副将,你喝醉了!”小段连忙拉住他的手,指了一个年轻姑娘,“快快快!带他去歇歇!”   楚暮不说话,又想到了多年未见的沉乾,也不知他的境况如何。   这时候,边上的人给她递了杯子。   楚暮顺手接过,一饮而尽。   本以为是杯水,未料里面装的是度数极高的酒,她一口咽下,强烈的灼烧感瞬息涌上咽喉,楚暮猛地咳嗽起来,呛得脸都红了。   原本给她递杯子的人赶紧去拍楚暮的后背。   “没事没事……咳……这什么酒,这么呛……”   “碧落琼浆,烈酒。”身侧的人给她解释了,又递给楚暮一杯清茶。   烈酒?   她是不能沾酒的,一沾即醉,就算只是一口,楚暮都觉得自己这次又得倒头便睡。   她吞下一口茶水,仿佛好受了些。   然而楚暮脸上的热度并没有减退,她刚刚顺畅了呼吸,不到一会儿便觉得发晕,脑袋都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楚暮捂着自己脑袋,感觉天地又旋转起来。   “少将?”身侧的人喊了她一声。   楚暮摆摆手,说:“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咳咳……”   她摇晃着站起来,被酒精麻痹的感官根本不能给楚暮正确的反馈,她以为站直了,人却是歪的。   眼见着楚暮歪着身子就要扑倒,好在她身边有人一把扶住了。   挽着她手臂的胳膊很冷,楚暮这才仔细看了身边人一眼。   哦,是个好看的鲛人姑娘。   “算了,”楚暮改了主意,直接和她讲道:“你让我到你房间睡一觉好了……钱会给你付的,我觉得……”   “头好晕……咳咳,我这个样子,回不去……”   “好的,大人。”她应了声,搀扶好楚暮。   “小段你们自行解决……这酒真厉害,我不行了,我先走了……”楚暮临走前还记得和同僚告别。   “少将……!”小段还想叫她,却被另一个同僚拉住了手。   “别扰人好事!”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鲛人一族的男人,也是顶好看,楚少将会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小段可不觉得楚暮的意思是这个,他皱紧了眉毛,想了又想,最终歇了心思,万一少将的确有这个念头,他可就真打扰人家好事了。   有权势的女人睡个男人而已,也不算如何大不了的事情......那一家的罗袖夫人,不也如此吗?   他还是自顾自喝酒去吧。   凌洲将楚暮扶到床榻上,转身点燃了一碟香,袅袅升起的烟气慢慢飘散,透出一股甜腻的香气。   他走回床榻边,俯身下去,纤长的手指捏住了楚暮的下巴。   这次倒是个好看的美人儿,年轻漂亮。   想来比起那些肥腻松弛的中年贵妇,会可口得多。   帝国明月么?   凌洲轻轻呵出一口气,指腹压在楚暮的唇边。   “嗯?”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了凌洲,往里挪了挪,断断续续地说,“不好意思,占了姑娘的床,你就让我睡一会就好……明天就好……会给钱的……”   凌洲挑眉一笑,“姑娘?”   鲛人一族的美貌,不分男女,他这幅样子,被错认为了姑娘?   凌洲脱了鞋袜,坐到昏睡的楚暮边上,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凑近问她:“我是姑娘?”   尚未完全睡着的楚暮“嗯”了一声,却没有力气多说话,她只是觉得出奇地热,也许是醉酒的缘故,她烦躁地用手松了松衣服领子。   凌洲轻笑一声,拿手给她扇了凉风,喃喃说:“有意思……”   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发热起来,看来合和香已经生效了。   那就继续好了……   凌洲忽然想看她明天醒来时候的表情,会是怎样的目瞪口呆。   她会以为自己睡了一个姑娘?   他伸出去的手还未触及楚暮的衣领,原本关好的房门却猛地被踹开了。   踹门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银黑两色的戎装,袖口和衣襟处都用银丝绣着双头金翅鸟的标记——这是沧流帝国征天军团中将领的身份标志,和床上的楚暮一模一样。   这个年轻男人沉着脸,眼神狠戾,他快步朝床榻走过来,腰侧的长剑已经出鞘。   凌空一挥,他手里的剑尖直指凌洲的咽喉,男人只说了一句话。   “滚出去!”   凌洲倒是没有异议,顺从地从榻上爬下去,慢慢穿好鞋袜,在男人冷厉的目光下,缓缓走出房间。   他最终停在门口,好心地多说了一句,“烈酒和香,是催.情的猛药哦。”   凌洲嘴角噙着笑,走前给他把房门带上。   而听闻此言的男人迅速找到香味的来源。   可惜那碟香已燃烧殆尽,灰白的余烬都还散发着腻人的甜味。   合和香,取自苍茫海蓝光水母的毒腺。   催.情助兴的东西。   云焕皱紧了眉头,觉得事情分外棘手。   但是他心里涌上来压不住的愤怒,他走到床榻边,一把抓住楚暮的胳膊,将她扶正身子坐好,厉声问道:“你来醉海轩胡闹什么!”   “又喝酒了?”   “明知不胜酒力,竟然又喝酒了!”   若不是他恰巧在这里调查鲛人复国军的事情,又碰上第九军的军辅,被告知楚暮在此地......这个没长脑子的家伙难道真的就这么和别人睡一觉?!   谁给她的胆子!   楚暮的胳膊被捏得生疼,她颇为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的人让她愈加疑惑了。   “师、师弟?”说话口齿不清,楚暮还晃了晃脑袋,笑着说:“有......有三个师弟在我眼前......”   “好热,咳咳,”她感觉到身体难以言喻的不舒服,歪了脑袋,嘟囔着说:“热死了......你身上好凉快,让我抱一下......”   楚暮忽然扑过来,一下子圈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身上蹭了蹭。   云焕僵住。   他猛地咳嗽起来,不敢丝毫动弹,心里的愤怒很快便被压下去,他只感觉到从下腹蹿起的火热直接烧上了脸。   他想去制止楚暮挠人心痒的动作,可是根本扒不开这个八爪鱼一样的家伙,她就是抱着自己死不撒手。   云焕拿手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了头,他沉着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好看的小师弟!”她回答得极快,还带着上挑的尾音,着实勾人心痒。   捏着下颌的手指顺着骨线摸到她耳后,云焕压下自己的脑袋,抵在楚暮的额头上。   “叫我名字。”   他深沉的眼瞳里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欲.望,盯着楚暮,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的样子。   楚暮却压根没睁眼,她耳朵里已经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烫得像在火架上烤,只有抱着眼前的人才能让自己凉快点。   云焕却很执着,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叫我名字。”   楚暮一下子松了缠在他腰间的手,改为圈着他的脖子,她糊里糊涂地凑到云焕耳侧学着他讲话,“叫我名字?”   云焕直接咬住了她的耳垂,刺得楚暮抖了一下,他的舌尖在她耳垂上绕圈,仿佛是蛊惑一般,缓慢说道:“云焕,叫我云焕。”   “嗯......云焕?”   终于听到让人满意的回答,他轻笑了一声,将撩人的家伙带到自己怀里,死死圈住她,倚靠着墙面。   下颌抵在楚暮的发顶,云焕沉声道:“你别乱动,我帮你祛了药性,你冷静下便好。”   合和香,也并非要交.合不可。   他运了不小的力道,揉在楚暮的后腰穴位上。   楚暮却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扭着身子小声地嘟囔。   她说了什么,云焕根本听不清,只是烦她不安分,胡乱扭动,时不时蹭到点什么,实在挠人得很。   他不是圣人。   何况怀里抱着,是他最渴望的。   最心爱的姑娘。   “乖一点,别动!”云焕咬着牙,按住了楚暮的肩膀。   楚暮此刻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觉得这样会让自己更舒服。   于是她直接踩断了他心里绷着的那根线。   楚暮迷迷糊糊地凑上去,一口亲在云焕的脖颈上,又仿佛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拿牙咬住了一小口。   云焕闷哼一声,直接将人压在榻上。   低头去吻他思念良久的地方,距离上次的亲吻,已经足有三年的间隔。   云焕忽然觉得应该感谢她的不胜酒力。   他描摹着楚暮的唇廓,像是轻抚自己最珍爱的宝贝。   又忍不住去撬开她的贝齿,唇舌交缠,他辗转地加深了这个吻。   楚暮恍惚觉得难以呼吸,呼吸逐渐加粗和急促,原本的清凉感骤然消失,铺天盖地的火热席卷而来。   他直到自己尝尽了她唇齿间的酒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云焕坐直了自己的身子,他带了薄茧的手指却摩挲在楚暮的唇瓣上。   每一寸都会是他的。   云焕微笑起来,又弯下腰去温柔地印下自己的吻,一触即分。   不是正确的时候,他不能继续下去。   云焕深吸一口气,伸手点了楚暮的昏睡穴道,然后将她翻身过来,双手按压住她后腰的穴道。   略略用劲,将她体内催.情的药.性.泄掉便好。   想要更为长久地飨足自己,不能着急......   他可害怕把人吓跑了,找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蓝光水母你又立了一功! ——来自苏摩BG篇的强行chun药梗。 指路《镜中蜃》   ☆、提亲   翌日大早。   楚暮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环抱在怀里。   卧槽?   她眼睛一瞪,连宿醉的头疼都顾不得了,忙推开身边人的胸膛,缩进了床角。   “云焕?!”   楚暮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说话都颤了一颤:“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记不清了?”他冷淡地反问。   “我...我不知道啊...”楚暮揉了揉脑袋,开始回忆:“我只记得自己喝了酒,然后想在姑娘房里休息一晚...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姑娘变成了她的小师弟???   云焕不再多说,只径直讲了重点:“烈酒和合和香是什么你不知道?”   “若不是我正巧在醉海轩调查,你要如何收场?”   “你这么胡来……”   云焕原本只想好好训斥她一顿,让她少来这类地方,并且不要乱喝酒,可是没料到他还未再说话,这家伙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   “卧槽!!”   反应过来云焕说的是什么,楚暮只能爆.粗.口来掩盖自己的慌乱。   她脑子里此刻滚动着大写、加粗的四个字。   ——“酒后.乱.性”。   “烈酒和合和香,是春、春……春yao?”   楚暮显然知道这两种东西掺和在一起会变成什么,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自己身体里涌上来的极度疲惫感,还有的四肢绵软无力。   这是......   楚暮当即转头惊恐地盯着云焕,夹带着十分震惊,几乎是大喊道:“我把你睡了?!”   她把小师弟给……睡了?!   云焕完全不知道楚暮是怎么想到这一层上面去的。   他苦笑着看向楚暮,却不解释,只反问她:“你说呢?”   她说呢?   她说什么?   她不知道啊!   楚暮完全断片……只零星地记着些影子……好像她一把抱住了云焕的腰死不撒手?   然后......她皱着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记得......似乎,是自己凑上去亲了人家的脖子?   更后面的东西,就没有一点记忆了。   楚暮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发梢,又抬眼看了一次云焕,瞧着小师弟那张好看的脸,竟然觉得心动无比。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   云焕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正想再解释清楚,却被她打断了话。   “我会负责的……你放心!”楚暮咬着唇角,竟然如此说道。   云焕眉梢一挑,原本打算解释的话都吞了回去。   这种误会,正中心意。   他嘴边是压不住的笑,竟是颇为愉悦地答她:“好啊,那你要如何负责?”   “要不我去云家提亲?”楚暮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楚家正在给她张罗联姻对象的事。   “对对对,我明天就让人去云家提亲!”楚暮一下子下了决定,心情都轻松了一点。   原本门阀间的利益联姻,她可不打算理会楚家的安排,现在,可正是最好补救方法。   她酒.后.乱.性.睡了师弟,那么和师弟结个婚——又是‘负了责’又是让她摆脱‘被联姻’,这么想来简直两全之法。   想到这里,楚暮愉悦的心情浮了上来,可是脑子里很快晃过的‘酒后.乱.性’又让她再次懊悔不已。   她不是一喝酒就躺倒不动的吗?   哦,对了,是合和香!   这特么该死的混合.春.药!这特么该死的庆功宴!   楚暮暗自磨牙,云焕看着她轻声一笑,说道:“提亲的事,应该我来。”   “我会让人去楚家的。”   只是中间牵扯了门阀的势力关系,怕是没这么简单可以解决。   “哦,行行行,好好好......”   楚暮一连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   她觉得自己此刻面对云焕只剩下尴尬和不舒服。   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虽然小师弟很帅很好看,但是......   那是她师弟啊,她怎么就脑袋一昏把师弟睡.了?   酒是万恶之源!   “这个......时候不早,我去把钱结清,然后我们各自回营再说?”   楚暮只想快速离开此地,而不是坐在床上和滚过床单的师弟尴尬地面面相觑。   可是云焕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被抓住手的楚暮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又往里蹦了一蹦。   “你这么怕我?”云焕皱着眉,似乎想把实情告诉她么算了,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我现在看着你心慌......感觉自己像个睡.了良家妇男的渣女。”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云焕将她拉近自己,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只觉得分外有趣,这个一言不合打一架的姑娘,终于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他的视线沉在她还带着些微红肿的唇瓣上,她唇角的细小伤口应该是他昨晚吻得太重所致。   他忍不住问道:“疼吗?”   云焕伸手去触,却被她猛地避开了。   楚暮听完问话,先是完全一傻,她脸色通红,然后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最后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好像......不怎么疼?”   不是说那什么第一次挺痛的?也许是长期练武所以身体好,对,就是这样的——楚暮暗自得出合理的解释,脸却依旧通红无比。   他们俩说的,并不是一致的东西。   云焕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楚暮抖了抖,却没有避开,只是拿手捂住了滴血般的大红脸。   他似乎不用再压着心思,然后设计如何一步一步去将她拉近自己,这家伙傻乎乎地径直跳了进来——既然跳进来了,他自然会牢牢圈死。   若想再逃开,绝无可能。   楚暮不知道最终是怎么离开醉海轩的,只感觉整个人浑浑噩噩,不清不楚。   她就醉了一夜,然后居然就这么把自己交待出去了?   恍惚间想起云焕的样子,她骤然又烧红了脸。   小段恰巧在门外,只瞅见楚暮一脸通红地往内堂跑,还生生在门槛处被绊了一脚。   这是怎么了?   云少将不是去找楚少将了吗?   昨天,应该没坏了楚少将的好事吧?   他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坏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好事,让楚暮记恨他多管闲事。   小段哆哆嗦嗦地等了一天,楚暮都没有来找他兴师问罪,只是一个闷头扎在她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楚暮这一扎,接连扎了几天,等她因为要出外勤任务才出屋时,已经是面色苍白、眼带淤青的状态了。   小段小心翼翼地问她,“少将,你没事吧?”   楚暮瞪了他一眼,咬着牙说:“没事!”   她翻来覆去几天睡不着,越想越糟心,索性不去想,全然撇开到一处,船到桥头自然直,让她先完成任务再说。   “出任务了出任务!”   “穿好你的作战服!”   “跟老娘我去苍梧郡打怪物去!”   小段连忙答应了她,蹭蹭蹭地跑去换衣服。   集合了五六架风隼,浩荡地奔赴目的地。   第九军的少将似乎憋了不小的火气,驾着风隼一轮激.射,底下那只妄图逃跑的魔物已经被打得稀巴烂。   “主人这几日很反常。”潇操纵着风隼,拉升了高度,那只逃遁伤人的魔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是吗?”楚暮坐在后座上,犹豫地反问:“我表现得很明显?”   “是的。”潇回答她。   楚暮拍拍自己的脸颊,嘟囔说:“你再让我冷静几天就好了,这几天我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属下可以问,发生了何事吗?”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算了,”楚暮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她,毕竟潇是眼下自己唯一亲近的同性朋友了,“我把师弟给睡了。”   “......”潇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疑问道:“云少将?”   “对,”楚暮想起这件事,又烦躁地挠起了自己的头发,说:“我喝了酒,不清醒,然后把师弟睡了!”   “我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头疼!”   潇却笑着问她:“云少将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啊,就是我说我会负责的,然后说我要去提亲......他说他来提......”她总觉得自己一个老阿姨,罪恶地吃下了小嫩草。   潇轻声笑了一下,八年前在西荒见到的那两个小孩,如今都这般大了。   她继续问楚暮,“主人喜欢云少将吗?”   “......”楚暮愣了愣,最后诚恳地说:“我不知道。”   “云少将,应该是喜欢主人的。”   潇这句话让楚暮噎了一下,她小心地询问:“是吗?他喜欢我?”   “对,是主人你太过迟钝了,”潇已经操纵着风隼回头,“我当初见你们的那一面,便能看出些许东西,毫不奇怪。”   那种眼神和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八、八年前?”楚暮琢磨了一下时间,显然吓了一跳。   “不是真的吧?”   “肯定是你当年看错了,都是小屁孩哪里懂这些情.爱......”   “对的对的,是你看错了,我一点都没觉察出来......”   潇看着向来爽利的楚暮,这个时候缩成一团的模样,摇了摇头。   云少将,只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订亲   飞廉很是高兴,回府的步子踩着轻快的节奏,扬在脸上的笑容都退不下去。   他匆匆回到府上,迫不及待要去见一个人。   正在布菜的鲛人姑娘抬了头,看见他跑进门,朝他露出笑来。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引飞廉入座,给他端了一杯水,“看你的样子,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飞廉仰头一饮而尽,笑说:“有个好消息,想必你知道后,也应该是高兴的!”   她坐下来,将碗筷递给他,“你说说看,如何让我高兴?”   飞廉眉梢一挑,声音都带着愉悦的尾音,“云焕要和楚暮订亲了!”   “你知道的,叔祖本来有意让我和楚暮联姻,”他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笑道:“现在好了,我不用愁这件事了!”   鲛人姑娘垂下眼睫,轻轻挣开他的拉扯,笑着催他,“饭菜凉了,快吃吧。”   “哎!”飞廉答应一句,拾起筷子继续用饭,时不时给对坐的鲛人姑娘夹上她喜爱的菜肴。   碧微笑着接过,扇动的眼睫遮挡了眼中的光彩。   飞廉代表巫朗的势力,云焕的背后则是巫彭。   那位号称‘帝国明月’的贪狼少将,是巫姑的背景。   政.务派和军.务派两系的斗争,以巫朗和巫彭为首,巫姑向来站在巫朗一派,如今竟是倒戈到了巫彭那一方吗?   巫彭这一派,势力是愈发大了。   如此看来,禁城里又少不了一番波诡云谲。   最好是两派相争,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这样的话,对复国军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我真的很高兴,碧,”飞廉还扬着笑,继续和她说道:“云焕这家伙真是干了一件好事!”   “如此我便不用两难,不用忤逆叔祖的命令,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   被唤作‘碧’的鲛人姑娘露出温婉的笑,对他点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叔祖同意我们......”   “食不言、寝不语,少将这些年学的贵族风范呢?”碧笑着说了他一句,示意他快些吃饭。   飞廉笑着说:“大约是太高兴了,碧你不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   飞廉并没有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叹气,只沉浸在自身难抑的愉悦里。   她垂下眼,把所有的心思都不着痕迹地掩藏起来。   最近皇城最热的消息,便是两位少将订亲的事情。   帝国明月和双璧之一的云焕少将订了亲,引起了颇为热闹的讨论。   订亲仪式的排场并不大,只在男方府邸邀请了些同僚,主持仪式的,倒是来了大人物。   那位帝国元帅,亲自主持了两位少将的订婚典礼。   楚暮完全没料到从提亲到订亲来得这么快,她只觉得‘睡.了’这件事不过发生了大半个月,然后突然之间,她就要和小师弟订亲了。   楚暮以为老巫婆会不同意这桩亲事,没想到巫姑却不曾说一个“不”字,对于她和云焕结亲还是一副格外高兴的样子。   老巫婆和巫彭,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吗?   楚暮其实很希望老巫婆说“不同意”,那么和云焕这档子事便可拖得长久一些……   总归拖一时是一时。   可是,拖不了。   “小暮,时候到了,该上场了。”门外响起女人的催促声。   屋里的楚暮瞪着镜子里画了精细妆容的脸,皱起了眉头。   背后的潇给她梳顺了长发,笑着看向楚暮皱起来的表情,“时候到了,少将该出去了。”   楚暮瑟缩了一下肩膀,颤巍巍地扶住自己头上的金冠,说:“我若临阵逃了……”   潇连忙打断她,“胡想什么呢?事已成定局,便是驾着风隼都逃不了。”   她将不情不愿的楚暮拉起来,推到门口去。   早已等候多时的红罗夫人,脸上堆起不达眼底的虚假笑容。   她看着这个贱籍所出的女儿,样样都比她女儿更好,心里的嫉恨都快满溢出来,却要笑着来迎人。   “来,小暮,将手给我。”   依照订亲的规矩,该是女方的母亲,亲自携着手将自家的姑娘送过去。   红罗夫人——她的“嫡母”,巫姑家二房的长媳,据说是当年把楚暮母女卖到西荒的罪魁祸首。   楚暮瞥了红罗夫人一眼,并没有将手给她的打算,“不用了,我自己去。”   红罗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说道:“这不合规矩……”   “我向来没有规矩。”   楚暮才不管她,直接走了出去,然后走了几步之后,又嫌弃裙摆太长碍事,干脆直接拿手捞起来。   红罗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暮离去,愣神以后赶紧追上去。   楚天碧坐在场下,目光却是盯在场上人的身上。   那里站着这次订亲宴的主角,第五军的破军少将。   “妹妹看上去颇为不高兴呢?”   楚天落忽然问道,她对于二房妹妹的不高兴,可是开心得很。   “姐姐看错了。”楚天碧并不想和这个跋扈没脑子的长姐多做纠缠。   楚天落眼睛一眯,看向场上,凉凉地说道:“我的三妹妹可是真厉害,巾帼不说,便是这三妹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听说二妹妹中意过的,也是三妹夫这样的人才?”   楚天落很满意看到楚天碧的脸色发白,能让楚天碧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帝国双璧这样的男人,哪个小姐不喜欢,她可是亲眼看见过楚天碧写在宣纸上的名字,每一个“焕”字都写得工工整整。   她这是中意云焕少将,听说还求着红罗夫人给她牵条线。   现下,却是亲眼见着中意人和她最不屑的野丫头订亲,想必她的不痛快,堵了一整颗心吧。   楚天落笑得舒畅无比。   “小暮!”   在场的人忽然听到女人的喊声。   回头便看见红群金冠的楚暮拎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过来,但是气势汹汹地仿若是上战场。   楚暮身后的红罗夫人,根本跟不上她的步子,只能期望以更大一些的声音让楚暮停住脚步。   然而楚暮并没有理睬,她只想速战速决,脱去这一身又重又热的华服。   在宾客们的目瞪口呆里,楚暮朝着云焕一路疾行,她对旁人的眼光丝毫不顾,只在看向云焕时瑟缩了一下。   这边的红罗夫人还想上前,那边的楚暮就已经用手挽住了云焕,根本不需要她来送亲。   楚暮一副“别逼.逼,赶紧开始”的表情,让云焕忍不住发笑。   他凑过去低声问:“这么着急?”   扑在她耳边的呼吸让楚暮猛地一缩脖子,原本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消失了大半。   楚暮瞪了瞪云焕,仰头低声说:“对!我着急、着急……吃饭。”   “饿了?”   “饿了!”仿佛这个理由能让她忽视自己忍不住加快的心跳。   底下的楚天落瞧着这一幕,正拉长了声音,和身边的楚天碧说:“咦?你看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三妹妹和三妹夫可是很恩爱啊。”   楚天碧斜瞪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低头咬着牙。   楚天落终于笑出声来,觉得分外解气。   因着楚暮的缘故,云焕很顺着她的意思加快了仪式的进程,明明需要对准吉时操办的各类仪式,在他眼里却没有任何重要性。   后半段的敬酒仪式,楚暮去了同僚的那一桌,坐着的都是第九军和第五军的军官,这几个人喝得正开心,瞧见楚暮过来,站起来纷纷开始劝酒。   “来来来,楚少将大好的日子,必须喝一杯!”   “对对对!喝一杯!”   “来,喝一杯酒,还能给今晚助助兴!是吧?”   楚暮端着酒,却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喝酒怕醉、不喝又怕坏了他们的兴致,犹豫再三,就在她打算一口喝完的时候,杯口却忽然覆上了一只手。   云焕拿过酒杯,转身对着座下的同僚道:“她不会喝酒,我来便可。”   “哟,我们云少将这是心疼他媳妇呢!”   “既然如此,那便连带着楚少将的份儿,一块喝了!”   “来来来,一杯一杯,云少将不要急!”   那些凑上去热情劝酒的,大多是第九军的人,云焕的第五军可不敢上去堵他们少将。   云焕不多话,只接过他们递来的酒杯,尽数都入了肚。   一杯两杯三杯......   “好了!”她一把夺过云焕手里的酒,回头盯了还想劝酒的一干人等,“你们够了,小心我回去让你们绕着皇城跑上五十圈!”   第九军的军官们纷纷开始打哈哈,有人揶揄楚暮道:“您这也是心疼云少将了吧?我跟您说,这男人要喝酒,晚上才能猛......”   一把捂住他口没遮拦的嘴,身边的同僚赶紧把他往后拉。   “他喝醉了,说了诨话,楚少将不要介意啊!”   楚暮瞪了他们一眼,直截了当地说:“好了,敬酒仪式就这样结束,你们喝你们的去!”   她拉住云焕,扭头就走。   “哎哎哎,就这样走了?”   “大白天的还没到晚上呢!”   “少将别走啊!”   云焕却忽然拉住她,问道:“巫姑一族的那桌,不去敬酒?”   楚暮只瞥了那桌一眼,瞧见一堆姐姐妹妹嫡母大伯的——可拉倒吧。   “不去。”   她才不管什么规矩,楚暮一路牵着云焕,直接奔了内室,惹得沿路的宾客纷纷起哄,问她是不是太心急了,这是订亲又不是成亲。   进到内室,楚暮当即脱了金冠和外袍,一屁股坐上凳子,开始往嘴里塞东西。   她的确饿了。   云焕不说话,只坐在楚暮对面,带了笑地看她。   楚暮自然觉察得到他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之下,她吃东西的胃口都被压住了,干巴巴地又塞了几口,她对上云焕的视线,直接问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穿红裙很好看。”像是博尔古沙漠里朝气勃发的红棘花。   楚暮一噎,分明是夸她好看的话语,她却不知如何往下接。   沉默中又吃了几口,她将自己面前的点心和小食推倒云焕面前,说:“你饿不?光喝酒对胃不好。”   云焕很顺从地吃了一点东西,他从眼角眉梢流出来的笑意,只怕第五军的下属们见了都会讶异不已。   向来冷面严肃的破军少将,终于显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楚暮忽然想起潇和她讲的话——这厮八年前就对自己有意思?   真有意思?   她似乎是下了决心,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云焕几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   他的姑娘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他将心思藏得太好,以至于楚暮这个家伙,毫无察觉吗?   云焕终于开了口,却只回答了她一个字,“不。”   楚暮脸色一白,不喜欢?   她还没再多反应,就听见云焕迅速地接下一句话。   “不是喜欢,”他伸手绕住楚暮垂在肩上的长发,挑着眉说:“是‘爱’。”   听到这句话,楚暮只觉得从脚底上蹿上来一股颤抖,一直颤到她的心底去。   就如她当初所说的,情为何物,是想她、念她,连心跳都会加快、会忍不住更靠近一点......会忍不住想要对方的身体触碰。   指尖的发梢已经滑落,他忽然俯身过去,带着轻微的酒气,抚上她的脸颊,嗓音低沉:“我爱你,你不知道?”   楚暮瞪大了双眼,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云焕。   突然一个猛推,她推开他就蹦了起来,迅速打开门跑了。   被推开的少将单手按着自己的额角,坐回了原位,他看着大开的门扉,现在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楚暮这个胆小的,竟是直接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焕:不急,毕竟,已经是未婚妻了。   ☆、桃源郡   西北营的毡帐里此时只有一人。   他阴着脸,握拳的手力道之大,连青筋都暴了出来,而手中那封来自帝都的请柬早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那是楚暮和云焕订亲的请柬,沉乾算作她关系不错的同窗,这封柬自然不远万里寄了过来。   他盯着请柬尾注的日期,这个时间,竟是早已过去了,他连收到消息,都晚了不止一步。   沉乾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明知道这是既定的结果,就算那个人不是云焕,也会是飞廉一类的人物。   贵族、门阀。   而不是他这种人。   他们相差得太大,让他连告知的勇气都没有。   高空的明月皎皎,他却是泥地里卑微的尘土而已。   父亲那年的话又犹在耳边——你们是不一样的。   凭何就不一样?   生来就是高低贵贱,永远无法逾越?   你想要什么呢?   他灰蓝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金光。   “统领,那个部落的姑娘又......”   掀开帐帘进来的近侍,出口的话顿在了半途。   因为沉乾的眼瞳里露出冰冷的寒意,向来挂笑的唇角下抿,只对他吐出了三个字。   “让她滚。”   意思简洁明了,狠决无比。   近侍瞅着副统领阴沉的脸色,立马噤声不再多言,赶紧掀开帐帘跑了出去。   一向温和爽朗的统领,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他还是小心点应对……近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知是被荒漠里的冷风吹拂所致,还是被沉乾的那一眼阴狠所吓,他总觉得统领哪里不一样了。   从东方吹来湿润的风,似乎春日就要来了,泽之国的桃花应该快要开了,可是西北的空寂营里,依旧是荒芜冰冷。   楚暮自上次直接从订亲宴上跑路之后,连带着三个月都没见过她的“未婚夫”。   她努力扎身在外派任务中,不曾踏回帝都一步。   仿佛这样子,就能永远避开他。   她在躲着云焕。   至于其中的原因,楚暮自己都不明白,她跟见鬼一样躲着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虚?害怕?害羞?   还是大龄老阿姨的楚暮,一时接受不了小师弟从小觊觎她的事实?   “我爱你”三个字的杀伤力足以媲美核武,当时就把楚暮这个万年单身狗吓得丢盔弃甲而逃。   这三个字想不得,连现在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果然看别人撩妹和自己被撩,完全是两种状态。   楚暮兢兢业业地投身工作,一心只想赖在外地永不回伽蓝,正好在桃源郡附近追查到鲛人复国军的痕迹,她打算在这个任务上再磨三个月。   桃源郡位于云荒之东,紧邻天阙和东峰雪山慕士塔格,这个“桃源”的名字,取自中州人对该地的称呼。   他们从云荒之外的中州逃难而来,坚信自己步入的是桃源仙境,便将最先进入云荒的地方唤作“桃源”,久而久之,便成了桃源郡。   然而就云荒近百年来说,它并配不上桃源的称号。   乱世从来都一样,不论是中州或者是云荒,血与火、动荡与不安,纵然云荒现以被冰族的沧流帝国统治百年,却仍在帝国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藏着暗涌的波涛——不知道在哪一刻,会掀起剧烈的风浪。   如今,东方的封印,忽然开了。   这是一个震彻元老院的消息,因为东方的慕士塔格里,封印着空桑太子的一整只臂膀。   冰族自海上而来,百年前在智者的带领下,血战数年,直至以车裂的方式,封印了空桑皇太子的帝王之血,才取代空桑,成立了铁血的沧流帝国。   而前朝空桑,并没有彻底消亡,空桑六王以自杀之躯,打开了帝都伽蓝镜像之下的无色城,带领十万空桑遗民沉睡入城,而那些死去的空桑战士,已经化为了无数冥灵蛰伏城中,以求复国。   那个被车裂的前朝太子,并没有死去,空桑的帝王之血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   知晓这一段历史的楚暮,曾经吐槽过这不科学,但是最后还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在这个风隼能上天、魔物会说话、白塔六万四千尺的对此之下,被分.尸后还活着的皇太子,就没有任何不科学的地方了。   请示智者后,元老院的指令迅速下达了征天军,命人前往桃源郡,拿回空桑的神戒皇天、同时捉回皇天的新任持有者。   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任务,重大到关乎帝国安稳的根基。   正在事发地附近的楚暮接到了任务,带着第九军的风隼小队,火速赶往桃源郡。   接到这项任务的却不止第九军,征天第五军团同样整装待发。   “那就是帝国的风隼?”黑发的年轻姑娘在赌坊的天井里扬起头颅,一眨不眨地盯紧半空中掠过的巨鸟。   阅读文字和亲眼见到,果然是不一样的感受。   这基本算作云荒世界的轰炸机了吧?她记得还有更大只的比翼鸟,以及力量能媲美龙神的迦楼罗。   果然是......   她还未感慨完毕,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拉进了内廊。   “不要暴露在风隼之下。”隐在阴影里的鲛人冷冷地叮嘱她。   只消风隼的一支箭,就足以贯穿她纤瘦的身体。   “好,我知道了。”中州姑娘连连点头。   “风隼出动......乱相已起......”他低垂着眼睫,轻声说道。   “是啊,要乱了,不知道西京他是不是来得及救......”她突然顿住,把将要出口的人名咽了回去。   按照原著的轨迹,汀外出给西京打酒,会死于风隼的射杀。   她知道未来,所以在苏摩和西京谈话时,匆忙打断,告知了他这个消息,想让西京能去救人。   叶澜作为一个穿书的读者,没有异能、没有空间、没有任何金手指,唯一出众的就是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   预知剧情,所以应该步步占得先机。   但是,这种预知的能力,当真不会被当做异类吗?   叶澜小心地回望了一眼沉默的苏摩,她当初剧透给他的人名,后来苏摩是否一一遇到了呢?   青王、白璎、真岚......   初穿时,叶澜遇到幼年的苏摩,这个毫无金手指的读者妄图改变海皇的命运,于是肥着胆子带他出逃云荒......   可惜终究没能成功。   她因一箭而骤然消失,以为自己会回到现世,却发现自己居然仍在云荒,而距离她带着苏摩奔逃的那段岁月,竟已过去了百年。   她百年后再度出现在这个世界,难道只是来见证苏摩在原著逃不掉的宿命?   “走吧。”苏摩突然发声,拉住叶澜的手腕。   “去哪儿?”   “你要一直站在这里抬头看风隼么?”   “哦哦哦,不看了,我怕它突然一箭下来......”叶澜赶紧缩着脖子往里钻。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剧情OOC上线倒计时——叶澜&苏摩,出自另一本OOC的同人苏摩BG文,指路《镜中蜃》,两文人物互通,时间线上是先 镜中蜃 后 楚云深   ☆、天光   “射.死她!射.死她!”   黎明前的黑暗里下着飘摇的小雨,盘旋在低空的风隼像是戏耍的猎杀者,射.出的弩.箭擦着底下鲛人的身子划过。   “她又不是我们的目标人物,何必这么追着,直接杀.死了事不好吗?”有人这么建议。   “射.死她!快快快!要一箭一箭地......先射四肢,再射穿她纤细的脖子!”身边的同僚哈哈地笑起来,颇有些癫狂的样子。   “他这是迷迭香吸多了,”帝国战士冷笑着摇头,和身边的另一个人说:“为了让这些新人克服上天的恐惧,上面总会让他们吸迷迭香,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伤人神志......”   “嘘!”他赶紧示意对方噤声,“你这话可别让云少将听了去,你知道他向来治军严厉,第五军的人可不敢胡乱嚷嚷抱怨,要我说还是楚少将的第九军好......”   “射.死她!射.死她!射.死她!”那个人手舞足蹈起来,不停地给驾驶风隼的鲛人傀儡下令。   傀儡麻木地照令执行,每一个动作都发射出巨大的弩.箭,射向她底下狂奔的同族,鲛人傀儡没有思想和感情,只有僵硬地执行命令——这就是帝国研制傀儡虫的效用。   急尽奔跑的鲛人姑娘被一支弩.箭射倒在地,怀里紧抱的酒坛也摔得粉碎。   她还挣扎着,想去拔掉射穿她左肩的箭,却是被迅猛而来的另一支弩.箭钉住了右边的臂膀。   伤口的血伴着冰冷的雨水很快流了下来,是灼艳的红色。   她不能用剑!不能在风隼掠低时反击!   因为她不知道哪架风隼的座驾上,会坐着那个人。   只能跑!   用尽全力奔跑在风隼的追击下。   新一轮弩.箭的射击来得很快,他们似乎已经对这场追逐游戏失去了兴趣,只想快速了结事情。   弩.箭撕裂空气的摩擦声响起,她知道自己躲不掉这一轮射.击。   数支利箭先后透体。   从左右手臂到下.身双腿,每一支劲.弩都刺透了血肉,穿入了土地。   最后那支箭直冲脖颈呼啸而来,伴随着入肉的闷响,直接穿破了喉管和筋骨,将她死死钉在地上。   她睁着绿色的眼瞳,仰视望见的天空是灰沉的颜色。   就要死了……   希望后来的族人能将她葬入水中,那样就能化作水汽、升上高空、再化为云雨,回归大海……   可惜了酒……   可惜了……姐姐……   “汀!”恍惚间似乎听见那人的呼唤,她挣扎着想去看,却无法动弹分毫。   “汀!”极速奔来的潇扑到她的面前,面对刺穿她身体的长.箭,不敢有任何动作。   “汀!你听得到吗?”颤抖的双手抚在汀的脸侧,低头去看她逐渐空洞起来的眼。   “我给你拔箭……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姐……姐姐……你回来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了混沌不清的血沫,骤然睁大的双眼里倒映出潇失措的脸。   “回来了……我……”   “你别说话!别说话!”潇想要去拔箭,却不敢动手。   汀张了张嘴,努力扯出好看的笑容。   “姐姐……我要自由了……能看见、你……”   “你别说话!”她颤抖地扣住汀的五指,牢牢抓住她的手。   “真好……”汀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在复国军里的那段岁月,清晰地记着她们所有的喜怒哀乐,而能在死去前见到她,总算没有遗憾......她的手指动了动,触摸到了身边粉碎的酒坛碎片。   “西、西京大人……的酒……”似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口中缓缓吐出。   她扇动的长睫,每一下停顿都渐渐迟滞。   任凭如何呼唤,都不能阻止她最终合上的双眼。   “汀!”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呼喊。   在她闭眼的刹那,恍惚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   那么就足够满足了,一粒细小的珍珠从眼角滚落,滑出闪烁的微光——鲛人们泣泪成珠,所有的泪水都会化为浑圆的珍珠,每一粒珠子,都包含了一个鲛人的哀喜欢悲。   她最后,该是高兴的吧?   潇沉默着低垂下头颅,抵在她的额头上。   “汀!”   西京终于极速掠来,却是脚步一顿,铺洒在泥地的大片红色让他不敢去细看,而那个已无声息的鲛人姑娘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猛地攒紧拳头,他几乎睚眦欲裂。   “谁让你们射箭的!”召停了那两只风隼,面对三个站成一排的战士,楚暮脸色沉得可怕。   “楚少将,我们看见一个鲛人形迹可疑……”   “射.死她!射.死她!”这个服用了迷迭香的士兵仍旧叫嚣着,对于眼前的情况丝毫不顾。   两边的士兵赶紧拉住了这人的胳膊,将他控制住。   “楚少将,他是吸多了迷……!!!”   如电光闪过,锋利的光剑骤然出鞘。   飚射的热血突然溅在两人的脸上,那个叫嚣疯癫的士兵陡然只剩下了躯体,脖颈处断裂的创面正喷涌着热血。   他的胳膊甚至还在他们手里抽搐,却是没有了头颅。   “陪葬!”   他狠厉地盯着剩余的两个士兵,手腕翻转下光剑迅猛如电,他们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一剑封喉。   被血溅了眼的楚暮,只看得到黑衣男人的出剑。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地上已经倒了三具无头的尸体。   西京几乎没有停顿,他的剑转身便刺向楚暮。   楚暮猛地向下折腰,避开他这一击,随后又是往后翻的拉开距离。   西京盯着她。   银黑两色的劲装、金线绣的金翅鸟——征天军里的高级军官。   “帝国明月?”西京冷笑一声,迅猛出手的那一招是“问天何寿”。   楚暮的光剑被侧手拔出,横身格挡时发出刺耳的交击声。   她回以“问地何极”,碰撞之后,两柄纠缠的剑刃瞬时拉开距离。   连退数步,她停留在西京不远处,不知道此刻脸上该显露出什么表情。   西京也显然认出了楚暮的剑招,一时不再动手。   他盯着楚暮手里那柄剔透如水的长剑,沉声问:“光剑?”   楚暮却收起了剑锋,对他抱拳道:“慕湮门下弟子楚暮,见过西京大师兄。”   剑圣一脉,一世双人,慕湮师傅的师兄收下了西京,而本来应由慕湮收徒的名额,却因为她因着私事沉眠许久,尊渊便替她收了徒,那是空桑末朝的太子妃——没想到百年后,慕湮却突然收了徒,而且竟是冰族人。   空桑的剑圣,收了冰族的弟子。   西京沉着脸,目视这位给他见礼的新任师妹,所有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为一句回答——“我可受不起帝国少将的大礼。”   “只是个游侠而已,还是空桑余孽......”   他说着话,手心的光剑一抖,附在剑身的雨珠刹那飞尽,蒙蒙的雨幕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剑光。   他还要打?!   楚暮猛地又向后退了三尺,躲开他迅急的出剑。   “大师兄!”她举剑,却不是回击,只是不停防御,西京的攻击让楚暮步步后退。   “我不是你的大师兄!”每一剑都带了极大的力道,他厉声提醒楚暮,“立场不同、道不同,便只能、同室操戈!”   好一个‘同室操戈’!   楚暮折回身,从未想过见到同门会是这样的场面,她咬了牙,用力挥开他下劈的剑招,皱眉盯住西京。   真的有必要你死我活吗!   只因为她是冰族人,而他是空桑人?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的拼杀理由!   没有经历过百年前的场场血战,楚暮自然不能理解两族之间埋下的深仇,特别是她的这位大师兄,正是那些年血战的亲历人、也是从血火与死.尸征战中的过来者——西京不止是剑圣弟子而已,同样是空桑末朝的骁骑将军。   西京陡然闪现在眼前,翻转的剑尖直冲她的咽喉而去。   她猛地收缩瞳仁,却是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西京的光剑早已改变了直冲的轨迹,只上挑划过楚暮的左脸。   划开一道寸长的伤口,连带削断了她垂在脸侧的长发。   “对敌不可分心!”   西京冷声说道,却像是教导学生的师傅。   “你执剑,缺少杀人的觉悟。”   西京看着她脸侧蜿蜒下的血,最终没有再下手。   楚暮愣了愣,还没更多反应,就看见西京倏忽收起了剑,似乎不再想和她打个死活出来,只退回鲛人姑娘的身边。   “走了,汀。”他如常一样呼唤,却不会再等到回音。   潇抬头去看他,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咧着嘴,像是在笑,可眼底却透着哀意。   他蹲下来,小心地拔掉钉在鲛人姑娘身上的弩.箭,再拿衣袖擦净了她头脸上的脏污。   西京伸手抱起这个纤弱的姑娘,慢慢站起身子。   “我带她走了……”他走前回看了一眼依旧瘫坐在地的潇,这个眉眼和汀如此相似的鲛人——应该就是她心念无比的姐姐。   “会葬入水。”鲛人的习俗如此,他知道,会遵从。   潇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看着逐渐远走的人影,忍不住眯起了眼,多少年没有眼泪了……   “潇......”楚暮这时候靠近她,蹲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不起......”   射杀汀——不是她的命令也无关她的军团,但是楚暮觉得,这就是她的错、她这具身体所属种族的错、她所属帝国的错......这个世界的错。   鲛人,怎能如此被轻贱。   “少将,你看——”潇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却仰起头,抬手指向天际。   楚暮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黎明已经到来,飘摇的雨线下,透过堆叠的云层泻出一片天光。   “天亮了。”      ☆、心动   “天亮了,少将,我们该回去了。”   潇从地上站起,身子还有些摇晃,楚暮连忙稳住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嗫喏着继续道歉。   她却摇头道:“少将不必过多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她当上复国军的时候,就有迎接死亡的觉悟......”   “死了也好,没有拘束、没有压迫,可以自由自在不是么?”   “潇......”   鲛人姑娘露出笑,抬手擦了擦楚暮颊边血水,拉住了她的手,“走吧,我们去郡府,云少将应该在等着你呢。”   她真的不伤心吗?   楚暮知道那是潇的至亲,就这样死在眼前,她绝不会好受。   可是她只是挺直了脊背,抹去泪水后,便又是正常如初的样子——这便是鲛人的复国军。   楚暮知道潇曾是复国军的一员,却在被捕获后就此沦为傀儡,还有早年间那些不堪的过往,当年在空寂营外......她的想法到此便停顿了下来,似乎不敢去细想潇所经历的事情,楚暮咬了牙,由潇牵着自己,走向被天光照亮的大路。   天亮了,路也会有的。   桃源郡府。   “报告少将,第四小队吴嘉、林落、刘之昶尚未归队!”   “原因?”   下尉抖了一下,看着云焕冷下的脸,忙说:“尚且不知!属下即刻派人查明!”   “不用查了,已经死了……”突然插入一个清脆的女音。   下尉一缩脖子,回头便看见了楚暮和她的鲛人傀儡,连忙行了军礼:“楚少将!”   透湿的衣服、染血的左颊,他第一眼便收缩眼瞳,云焕直接拂开了挡路的下尉。   “潇,你先去休息......”楚暮推了推身边的鲛人姑娘,看向她手上沾染未净的血痕,垂下眼睫。   潇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了?”上前的云焕皱紧了眉头,“路上遇险?”   楚暮摇了摇头,“我......进去再和你细说。”   云焕只在她眼里看见了难言的疲累。   “你的伤?”   “没事,小伤,”楚暮呲了牙,脸侧的剑伤已经结痂,稍一开口就会再度扯开,她尝试着摸了,“就是不能大动作说话。”   “速拿伤药。”他转头吩咐侍从。   侍从当即应了声,去取云焕要的伤药,另一边的下尉也赶紧让了让,免得又给云少将挡了路。   快步将她引入了内室,铺好伤药。   潇不打算平白地插在两人中间,早就自行休息去了。   匆忙换过衣物的楚暮挺直腰杆,端正无比地坐着,连呼吸都屏得小心翼翼,她已将所遇的大概经历都尽数说了出来,果真又见着他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那三个违反军.纪的将士,并非应公殉职,依照军.律,抚恤金会扣押下一半充.公。”这三个惹事的下属,绝对死不足惜。   他沾了净水在棉纱上,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   “卧槽!你轻点!”楚暮吸了口冷气,赶紧去抓云焕擦拭伤口的手。   “你不是说,是‘小伤’吗?”   “那也......是痛的......”   尽量小心地擦了她脸上的血痕,显露出那道狭长的伤口,看着略略翻卷的皮肉,他沉着的表情更加阴冷了些,“大师兄?”   “是他......可为什么偏要刀剑相向?我记得师傅说大师兄是很爽朗的人......”   “立场不同、道不同,冰族和空桑人,帝国少将和前朝将军,他没一剑杀了你便算作尽了同门情谊......”云焕冷声解释,说出的话却和西京惊人地相似,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忽然钳住楚暮的下颌,“抬头。”   楚暮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便见着他倾身下来,俯在她眼前的脸几乎近在咫尺,她心口突然一震,接着便是如雷的跳动。   要死!   楚暮猛地捂住胸口。   云焕低垂着眼睫,专注于她左脸的伤,开口道:“把头转过去。”   很听话地转头,任由他轻手撒了药粉。   伤口的刺痛忽然都感觉不到了,楚暮皱着眉,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落痂后记得擦无痕膏,不然会留疤。”他终于上好药,松开了手,然而并没有退开,仍是俯着身,他低垂的眼此时转视到她面上。   楚暮‘哦’了一声,抬眼看了他,只望见灼灼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向后缩了缩,颤声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你刻意躲了我三个月?”   “......”她若说‘不是’,想必他是不会相信的。   楚暮的确一直在躲避云焕,直到避无可避,两方在桃源郡的任务上,再次相遇。   却不是她想象的尴尬和慌乱,楚暮捂着胸口,感觉着自己的心跳——用个烂俗的词形容,便是“心跳如雷”,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心动?   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朋友并不多,慕湮和云焕,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她原以为对他只是‘小师弟’——对家人、对幼弟的感情,可是现在......   “躲我三月,便是不愿接受。”云焕盯着楚暮的眼,这家伙一躲三个月,不得不让他怀疑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喜欢我?”他带了小心翼翼的询问,音色低沉。   完全不敢直视的楚暮撇开眼睛,盯着某处地面,她所有的干脆利落在此刻都丢得一干二净,只嗫喏着回答道:“……应该……”   心跳,不会说谎。   “喜欢的……”   “当真?”他上挑的尾音,此刻都带了愉悦的调子。   楚暮仍旧盯着地面,只说:“好话不说第二遍!你、你先离我远点……”   她慌了。   一声轻笑显示了他极好的心情,云焕顺着她的歪斜角度偏侧过头,突然吻住楚暮的唇角。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想必,是最令人舒畅惬意的事情。   而楚暮全身僵住,只觉得压上来的温热和柔软让她脑子一片混沌。   这发展太快,她完全适应不了!   辗转摩挲着唇瓣的战栗感,终于让她的反射弧有所反应,楚暮猛地推开他,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她一副又要夺门而逃的样子,却让云焕中途截住了。   拉住她的腕骨,按压住腕脉,再顺着指节嵌入五指,牢牢扣住、严丝合缝。   楚暮转头过来就开始掰他的手,却奈何掰扯不开,她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酡红的颜色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尖。   “松手松手!”   “不。”云焕拒绝得很利落。   “你想干什么?!”   “亲你。”   楚暮果然噎住,她瞪着噙笑的云焕,最终嚷道:“我要告诉师傅,你胆子肥了敢欺负师姐!”   “如何欺负?”   “……”   “你可要详细与师傅说说?”   “……”   “别乱动,小心脸上的伤口裂开,”云焕虚触了她脸上的伤,皱眉说:“又流血了。”   伸手抹去她流到下颌的血水,云焕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这一剑,颇深。   “别动,我再给你上药。”   他抽手出来,又拿出止血的药粉,给她倒了些。   楚暮仍旧微微侧着头,方便他撒药,歪着脑袋盯看他小心轻柔的动作,心律又渐渐不稳起来,眼见他极近的颌骨线漂亮而干净。   楚暮心里一动,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冲动——她突然凑上去亲了他的脖颈。   这次僵住的人,换了云焕。   他停了动作,眉头慢慢皱起,看向楚暮。   楚暮心里又习惯性地喊了声卧槽,然后在他的目光下咽下口唾沫,猛地运起了太清步,转身便夺门而逃。   云焕捂住被吻的脖颈,眉头旋即松开,唇角都压不住笑。   “少将!查询到了皇天的踪迹……”   忙来通报消息的下尉,忽地见了云焕笑着的样子,一时有些怔愣,向来“不高兴”的云少将此时貌似挺高兴。   “皇天在何处?”云焕收起了笑。   下尉赶紧说:“城南赌坊。”   “风隼小队下令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甜了好多章   ☆、楚暮   簌簌的声响乍然而起,有无数巨大的箭矢从天而落,透过瓦砾和橼木,钉入青石铺就的地面。   那笙侧耳去听屋顶上传来的响动,不安地搓着手,她忍不住去问身边的姑娘,“澜姊,你说苏摩和大叔能解决天上飞的那些大鸟吗?”   “可以的......吧?”如果叶澜原著剧情没有记错的话,此番对阵,他们不会吃亏。   原著剧情里,沧流帝国派来的人,应该是后期的关底BOSS云焕,这位破军少将此时未被破坏神附身,还没有之后那么大的能力。   “无碍,依大师兄和苏摩现在的能力,若不是群聚的风隼和比翼鸟,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那笙身边,站着身披斗篷的冥灵女子。   此时天色已大亮,白璎因着自身冥灵的身份,暂且走不脱,只能和叶澜、那笙等人,躲避在如意赌坊的暗室里。   暗室里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白璎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略一偏头,猛地按住自己腰侧的佩剑。   “你们、谁是皇天持有者?”门突然被打开,射入的天光逼得白璎向后退了数步。   推开门的人立在逆光处,是个身子纤长的年轻女人。   “我只要皇天持有者,其他不论。”那个女人穿着银黑两色的劲装,逐渐走近的脚步踢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一双铬铁踢头的长靴。   “沧流的征天军将领,”白璎闪身在那笙身前,盯着这个女人袖环上的线绣金翅鸟,“贪狼?”   “贪狼、破军,看来沧流这次是极为重视......”   而叶澜盯着门口的人,显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白璎的光剑已经出鞘,在暗室的烛火下流转着莹然的光彩。   想必破军是在空中吸引注意和火力牵制,而地面真正行进的是这位号称帝国明月的贪狼少将。   那笙和叶澜都不会武,更里头的鲛人也并无多大的反抗力量,眼下,只有她能阻住人了。   白璎心思快速变换,打算先发制人,骤然出手便是“苍生何辜”。   迅疾如闪电,光剑带起的亮彩比天光更刺眼。   白璎没想到,从贪狼手里也同样爆出大亮的银光,一纵一横的白色闪电之下,是刺耳的金铁碰撞。   楚暮也没想到,自己能在短短一天内遇上两个同门,她脸上的伤都还没结痂,眼下又撞见了同门师姐。   “……”白璎一时陷入了沉默,她看着楚暮,从她的眉眼一直滑落视线到她手里的光剑,最后终于开口,“你是、慕湮师傅收下的弟子?”   “是,”楚暮回答得大大方方,她手指向上,指了指顶端,“外面那位破军少将,也是。”   白璎一怔,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遇见慕湮师傅的两位弟子——她的师妹和师弟。   “师姐,我只想带走皇天持有者,”楚暮的视线落在白璎背后的两个中州姑娘上,“若你不拦……”她的话语一顿,即刻转为苦笑,“这是不可能的吧?”   “道不同、立场不同……”她平举光剑,直视白璎,“那我只能来硬的了!”   举剑前冲,一瞬到前。   白璎只来得及在格挡之后才让叶澜和那笙后退。   撞击起的风,直接掀开了白璎遮蔽头脸的风帽,甚至有一丝激荡的剑气,割去了她本无形质的长发。   她凝了神,警惕地盯着与她过手剑招的楚暮。   这个师妹,不好轻易对付……   “呀!西京大叔!”那笙惊呼一声,指向外头激起的烟尘。   她这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西京从地上站起身,“剑技无界限,你的天赋的确不错……”他一把抹掉脸侧的血,呲了牙说:“这是给你的师姐报仇呢?”   从屋顶下落的帝国军人面色冷淡,肩上的伤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大师兄看来是沉醉于酒,连年备懒了。”   西京轻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回嘴,便听见身后传来哪个丫头的鬼叫——“大叔被打下来啦!”   果真一回头,便看见那个中州小姑娘惊恐万分地盯着自己。   除了那笙,他还看见了楚暮。   西京眯起了眼,快速估算了一下己方的实力,这一个两个不会武、阿璎还被天光限制……他呸了一口,索性毫不顾忌,仰头便吼:“苏摩你姘头要被打了!”   比傀儡师来得更快的是他的引线,像是刀锋一般,四散着切割下来,他原本缠绕机翼的风隼都不顾了。   发出剧烈的破空声,竟是比风隼的弩.箭还要迅急和锋利。   “楚暮,回来!”云焕疾呼一声,他知道这个鲛人的诡异之处,他座驾的风隼便是被他拉下来。   这个潇嘴里的鲛人之皇,很是棘手。   楚暮只看见些细微的闪光,带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即刻举剑前挡,巨力从剑刃处爆发,这才看清被她抵在光剑前的纤细丝线。   她眼瞳一缩,极速侧翻,又是一道引线迅猛割过,削断了楚暮的一片衣角。   云焕似乎想冲过去,却被西京堵在一角。   “我们再来比比!”西京持剑拦路,看着破军原本冷淡的面色骤然阴沉起来,露出得意的笑。   云焕眼中仿佛渗了冰,视线落在他的大师兄身上,不发一言,举剑便冲。   两道骤亮的闪电划破天幕,紧接着便是骤雨般的击打声。   这边是剑圣门下的同室操戈,那边是楚暮和傀儡师的交手,而楚暮觉得自己才更糟心。   她这是远程vs近战,那个傀儡师所有的攻击都麻烦得很。   一身黑衣的傀儡师立于远方,手中操纵的引线上下翻飞,将楚暮一步一步逼离了暗室。   每接下一波攻击,都觉得虎口不住发麻,而这是正面进攻,她还得防备傀儡师自背后袭击来的引线。   一股、两股、三股、四股……楚暮尽力避开他所有的穿刺、切割和缠绕,看见那引线瞬息刺透身侧的木柱,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   说好的鲛人体质偏弱不擅武斗呢!   这个鲛人是要上天啊!   削人和削木头一样!   噗地一声,楚暮心里还未吐槽完毕,便被一股刁钻角度射来的引线穿透了左肩。   她一把捏住已透肉的线,防止它再横向切割,然后猛地向外扯出,带出喷洒的热血。   打不过!   要撤!   苏摩察觉到楚暮的退意,冷着脸用引线包裹起她准备逃遁的退路。   突然从身后飞来的长剑,被他抽手打开,苏摩转头盯着那个投掷长剑的偷袭者。   不是他想的冰族士兵或是那个破军少将,而竟是他的同族——一个穿着帝国军装的女鲛人。   “叛徒。”他冷冷地吐出一个词,毫不留情地分出一股引线,绞杀过去。   潇知道他是谁,这是他们一族未来的希望、他们至高无上的海皇大人,等待了数千年,便是等待鲛人皇者的出现……若是死在他手上,便毫无遗憾了——但是,楚暮和云焕不能死在这里!   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迎着引线奔跑而上,只希望自己能分去一点海皇的注意力,让楚暮有逃脱的机会。   “楚少将,快走!”   楚暮猛地向后一跃,跳出了苏摩重重叠堵的切割线包围,算是得益于潇的吸引攻击行为。   “潇!”   她眼见潇被引线吊起,红着眼便打算冲上去,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回头才发现是云焕。   好不容易避开西京的纠缠,他趁着空档疾驰而来,一把扯住楚暮的腕骨。   “走!不要浪费她的心意!”不由她拒绝的动作和言语,云焕拉着她便极速逃遁。   苏摩冷哼一声,似乎想要追击,却被底下的姑娘叫停了脚步。   “苏摩,你等等!”   叶澜的心里,此刻是一团乱麻,她看着已经逃远的云焕和楚暮,又看了看昏过去的潇,最后看着回头与她视线对上的苏摩。   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   这不科学!   这和原著剧情不一样!   虽然她记不大清,但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出入——那个和云焕一起逃走的女人是谁?   贪狼?   贪狼少将是谁???      ☆、贬   她是谁?   贪狼少将是谁?   叶澜惶恐不安地问了白璎,密切关注沧流帝国动向的空桑太子妃自然细细地告诉了她——那个来自于巫姑势力的姑娘叫做楚暮,与另外两位出色的年轻人并为‘帝国三杰’,号称‘帝国明月’,倒没想到竟是慕湮师傅收下的弟子。   叶澜脸上的惊慌神色太过明显,已经引起了苏摩的注意。   白璎担心地问她:“你这是预知到未来什么与她有关的大事么?”   身为读者的叶澜,为了防止被拆穿,刚刚扯过古籍中“预知者”的大皮掩盖自己,没想到打脸来得太迅速。   她能肯定自己没有在原著看到过这个角色——帝国明月?贪狼少将?   这是什么操作?这是......   苏摩一把拉住她微微颤抖起来的手,告诉她:“不可说,便不说。”   叶澜冲他感激地一笑,并非不可说,而是她压根说不出。   “贪狼?需要强.杀么?”他拍了拍叶澜的手背,轻声问她。   叶澜忙摇头,连说:“不用不用!!”   “顺其自然便好,对对对,顺其自然!”叶澜连忙熄了苏摩要杀人的想法——楚暮到底是谁?如她一样的读者?亦或是这个世界本不是原著,就是同人文而已?   暂时想不通,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不可妄动,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剧情,在叶澜这只蝴蝶的手下,会是怎样的走势。   而桃源郡府上,坐在案边的楚暮正苍白着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潇……她会死吗?”她终于问出了心头压着的问题。   “不一定,”这要看她们的海皇如何决断了,云焕看着她发怔的眼神,沉声说:“你怪我弃她而去?”   楚暮摇了摇头,道:“没有……在那种人力不可敌的情况下,你和潇的决断是正确的,只是我……”   只是她心有不舍,就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潇曾说她优柔寡断,西京说她执剑无杀人的觉悟。   拖泥带水、犹豫不决,这样的性格,似乎并不适合当一个军人,可笑她还惦记着自己能够步步上爬,直到成为巫彭那样的帝国元帅,再去普及她的正义观、去掰正世界的轨道,而那个时候,又不知要过去多久,其中的波折困难又何其之多。   “你心软,”云焕盯看着她,“鲛人要复国、空桑人要复国,而拦在他们复国路上的,便是你想变革的沧流。”   “你会对鲛人心软,也会对空桑人心软......而对于你这个冰族人的身份,他们都是你敌对的一方,也是阻碍你向上的挡路石。”   “要么心硬如铁,彻底摒弃你所有的心软慈悲,只向着你所定的目标而去,要么保留你的那些品质,如同皇城里名门贵女一般,做个优哉游哉的门阀小姐,而不是跑到任务前线被人戳个对穿!”   “一定要在这两个选项中抉择吗?”   “不能二者皆备?”   “你太天真,”他直言下了判断,又说:“世上没有如此好的事情,你想得到什么,必然会失去同等价值的东西——这才是平衡。”   平衡?   云焕视线此刻停留在楚暮肩头血淋淋的伤口上,将调制好的药膏推到她眼前,嘱咐她:“上药止血。”   楚暮这才恍惚觉察到肩部还在流血,她略略动了肩,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比脸上的那道伤严重多了。   知道她这副样子根本无法自理,云焕将药膏拿回来,然后径直去解她外衣的带子。   楚暮瞪了他一眼,往里缩了缩,“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眼下并无医师,且你无法自理,我先给你上药,”云焕毫不避讳,一边继续解衣一边说道:“既是未婚夫妇,何必忸怩。”   他说得很有道理,楚暮竟然无言反对。   何况只是露个肩膀。   贴身的鲛绡战衣已被顺流的血液染红,本是极为坚韧的防护服,却仍旧抵不过傀儡师的引线。   “那个傀儡师,应该是鲛人的海皇,”云焕的眼神沉了沉,小心地揭开战衣,“空桑人、鲛人、皇天持有者,看来未来不会太平......”   战衣之下是大片被浸血的肌肤,伤口不大却是极深,已经过去许久,却不见凝血,仍是汨汨流动。   擦去血污,然后在纱布上涂抹药膏,在她前后贯穿的伤口处按住,最后拿绷带层层围绕。   “不要妄动,他的引线很诡异,伤口只怕一时好不了。”   “好,知道了.......”她点头的瞬间,才发现这家伙胳膊上也有一道不浅的伤,“你的手!”   “无碍。”云焕语气清淡,似乎西京重手的那一剑并没有多厉害,他面色无波地挑开衣袖,随手拿了布去擦血污。   “我来,”楚暮看他随意至极的样子,直接夺了他手里的纱布,“我还有一只手可以行动自如,配上你那只空手,大约能像个正常人。”   “啧,”她动手擦净血污,看着入骨的剑伤,觉得有些心疼,“大师兄下手挺狠。”   云焕抬眼去看她,楚暮左脸的伤已经结痂,拇指粗细的伤疤像只虫子趴在她的脸侧,刺眼得很,他咬牙道:“他也受了我一击,还有割过他脸上的那道剑。”   “你这是给我报仇呢?”楚暮将伤药轻手敷上。   “是,我便是睚眦必报的人,”云焕说得很坦然,“伤你一剑,他如数偿还,很公平。”   他三观不正吗?   也许吧,楚暮倒不在乎,她的确也想给西京来一剑,让他知道女生被伤脸的愤怒。   “解气,给你点个赞。”楚暮笑了笑,拿起干净绷带,在他的胳膊上比了一下。   “来,你拿着一头,另一头我给你绕上去。”   云焕依言而动,拿住她塞过来的东西,看她一圈一圈绕着绷带,所有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的温柔。   就这样,足够了。   “请智者大人明示!”   身披白色长袍的云焰跪倒在地,满怀期待得等待智者的回复。   帷幔背后的老人却沉默着,对她长久的请求不发一言。   “智者大人!”她高呼一声,将额头抵在地上,“观天象而卜,东方为大凶之兆,于帝国不利,且十巫下派的征天军传来消息,全军近乎覆没!”   “皇天出世、封印动荡、归邪而来……世仇化为盟约!”   “请智者大人明示!”   不论她说得有多用力,帘幔背后都是死一般的静寂,让她不得不怀疑,被尊为智者的老人,是否因着过大的年纪而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   “智者大人?”   没有得到回音的年轻圣女从地上站起来,踩着小心地步子,纤手拉开了遮挡的层层帷幔。   高座上,坐着黑衣白发的垂暮老者,紧闭着眼,毫无动静。   云焰轻手轻脚地上前,想要抬手去试老人的鼻息,却未料他猛地睁开眼睛,灼灼地盯住她的手。   “智者大人!”   她浑身一颤,赶紧下退,跪倒在他座前。   老人盯看着她的发顶,静默良久,终于开口说:“你太聒噪了。”   云焰额头触地,“是,大人……可是这件事极其重大,关乎帝国国运……”   “帝国国运?”似乎是一声嗤笑,智者捏紧了座椅的横档,“与我何干?”   云焰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竟一时陷入了迷惘。   “大人……大人……这是何意?”   “空海之盟岂是你能阻止的?”智者低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走近地上长跪的圣女。   “空海之盟?!”   云焰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他步步逼近,竟似攫住了心脏,每一下心跳都迟滞无比。   枯枝一般的手指,点在她的额上,指腹顺着她光洁的皮肤下滑,“圣女……管得过于宽泛了。”   “大人!”   “念你还有一丝故人血脉……革去圣女称号。”   云焰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老人的手在自己眼前伸成五爪,扣住了半个脸面。   “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听的话,不要听……”   脑袋似乎晕沉起来,过往的一幕幕快速闪过又消失无迹。      ☆、糖   容不得多做他想,云焕和楚暮上报了战果后,立即被召回了帝都。   她回到第九军的驻地,神情冷凝,她需要安排此役伤亡者的后事,也需要等待上头对这次任务失败的处罚,哪一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抚恤都逐一发下去了?”楚暮询问军辅,她带的第九军一支小队,几乎都折损在桃源郡一役中,死伤不少,按帝国的规矩,死者家属可领万铢、伤者千铢。   千铢、万铢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人死了便是死了,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一个鲜活的生命。   “已经发了。”小段轻声叹息,他本想给任务归来的队友们办一个洗尘宴,如今,却是办成了告慰宴。   “少将,你的伤没有大碍吗?”   楚暮摸了摸肩膀,说:“没事,已经开始结痂了,你去忙吧,再好好安抚一下殉职将士家属的情绪......麻烦你了。”   “好,属下先行告退。”小段领了命,向外退去。   楚暮看着小段离去,眼神渐渐放空——她作为将领,自然出席了这次伤亡将士的告慰宴,那些家属每一声压抑的哭音都让她心闷不已,还有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在控诉楚暮为何死的不是她。   死的为何不是她?   若非潇的牵制、若非云焕的救援,在那个傀儡师漫天的引线之下,说不准她也要殉职了——那是一种怎样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她肩上的伤口时至今日都还远远未好。   楚暮嘶了一口冷气,摸着左肩的伤处。   战.争就是绞肉机。   将遇的未来,可能正如云焕所说,鲛人、冰族、空桑人、中州人......又是一场无法阻止的大纷争,所有人的爱恨情仇和悲欢离合都不值一提。   “云少将!”小段正退离正门口,遇见了前来的云焕,忙做了抱拳的军礼。   云焕只向他点头,随后便抬步而入。   那个呆坐的姑娘似乎在他的脚步声中回过了神思,楚暮蓦地回头,便见了云焕。   “你来了?坐......”   刚想招呼他坐下来,楚暮四下扫了一眼,却发现偌大的天井里,竟只有她坐的这把躺椅。   于是她噌地一声站起来,算给云焕让位置。   “来来来,这个你坐。”   云焕只看了一眼她让开的躺椅,摇了头,问她:“你家只有一把椅子?”   “是有很多把,你自己进屋去搬。”楚暮懒得动作,见他没有坐下的意思,索性自己一屁股坐回去。   “你倒是不见外。”云焕径直走过去,竟是直接靠着她的身侧坐了下去。   躺椅并不小,也不大,两个人坐一起就显得有些挤了。   楚暮显然没料到云焕会坐过来,她骇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外挪了挪。   云焕毫不在意,凑近她的脸侧去看那道结痂将脱的剑伤,皱眉问楚暮:“消疤的药膏涂了?肩上的伤好了?”   “涂了涂了,好了好了!”楚暮向后又挪了一寸,忙问:“你特地过来做什么,就问我的涂药和肩伤?”   “上面的罚令下来了。”   “什么?”楚暮一下子凝了神。   “桃源郡失利,折毁风隼十五架、征天军士兵伤十三人、死三十二人,依照军律二十四条,将首应记大过、降一级、鞭五十......”   楚暮看着他,问:“所以我们.......”   “但巫彭拦了下来。”   “戴罪立功——他下放了一个秘密任务。”   “你应该会想去......试飞坠落在博尔古的迦楼罗,需要我们带回如意珠。”   “如意珠?”   楚暮一怔,早就听闻这个巨大的恐怖机械试飞了数次,都没有成功,如今又坠毁在了博尔古,却遗失了迦楼罗重要的动力源。   “如意珠全名纯青琉璃如意珠,来自鲛人的庇护神,这就是此次秘密任务的重点,我已接到了巫彭的令符,”云焕垂了垂眼睫,继续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任务——茫茫大漠,一颗珠子不过是渺小至极的东西,若是在时限内找寻不得,便又是一次失利。”   “接连两次失败,处罚只会更重。”   楚暮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宽心一些,“会找到的,我和你同去是吧?”   她忽然笑起来,似乎对于不太乐观的未来没什么忧愁,眼睛都亮闪闪的,“快八年了,我正想回大漠去见师傅,不然屯着这么一大包灵丹妙药得犯愁,托人带又不方便......师傅一定没想到我们都长这么大了!”   “现在快入春了,早桃上市了吗?我要不要给师傅带一袋过去?”   “对对对,我要穿红裙子过去!”   “啊,还有小绿!也不知道它......”   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原本沉沉压在心头的事情似乎都轻了些许——所谓戴罪立功的任务、云焰被革去圣女的称号......   云焕轻笑一声,附和说道:“也正好可以告诉师傅我们的事情。”   楚暮脸上的笑容卡了一下,有些明知故问:“什么事情?”   “已订亲,将成亲的事情,又或者说......”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我们相.好的事情?”   “相.好”这个词真是......   楚暮当即往后退了一大截,原本就坐到躺椅的最边沿,眼下就是要直接坐空了,她身子一晃,赶紧站起来,又要施展老招数——逃了再说。   云焕显然轻车熟路,知晓得十分清楚,在她迈出脚步的一刹那就捉住了楚暮的手腕。   “为何我一说这方面的事情,你便要跑?”   他盯住楚暮的眼睛,猜测问她:“害羞?”   没想到楚暮梗着脖子直接说:“对,我见你害羞!不行吗?”   径直盯着他清亮的眼,楚暮的硬气只维持了一小刻立马就缩了回去,她脸上飞快地爬起红晕,别开了视线。   “那你得多习惯才好,总不至于每次逃走……”似是想到了什么,云焕眉梢一挑,小幅度地仰起脖子,“上次,你不是很直白么?”   楚暮皱眉,“我直白了什么?”   云焕一指自己的脖颈处,语调上扬,“你记不得?”   她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只看见一小截好看的脖子。   脖子?   脖子?!   楚暮眼下一黑,立马想起自己扑上去亲人家脖子的一幕。   这下可好,云焕只看见她脸红得越加厉害,干脆木愣愣地杵在原地。   “记得的吧?”见楚暮没有回应,他站了起来,微微偏过头去,语气里带了几分蛊惑,“我帮你想起来?”   他所谓的“帮你想起来”,是付诸实践的行动——楚暮骤然闻见了清冽的冷香,那是来自眼前人的味道,而触觉上的回馈,便是自己脖侧温热轻柔的一吻。   已然不是温热了,而是灼烫的高温,从轻吻处燃起来的温度,一路蔓延,直接烫到了心底。   云焕一吻之下不曾远去,近乎贴在她颈边,喷洒出的呼吸像是小绿的爪子挠在楚暮颈上。   她此时仍在身体僵住的状态,连神智都还未及时上线,云焕却像终于得了一粒糖果的孩子,一旦尝到了甜美的滋味,便不满足于到手的糖果数量。   总要更多才好。   他空出来的手已经环住了楚暮的腰线,施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待到贴住身子才略略放宽了力道。   轻吻从颈部上移,顺着她的下颌线直至唇角。   这种事情上,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反应慢了不止一拍,直到云焕辗转加深了吻,楚暮才拉回了神思,可惜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绵软无力,而身体的愉悦显然告诉自己,她这只大龄单身狗……几乎已经完全沉沦到他的亲吻里。   自家师弟这么会撩.人,师姐受不住,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少将,我……”   “!!!”   小段折回来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幕,登时捂住了眼,然后急忙转过身,一边跑出去一边说:“我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乍听闻第三人的声音,楚暮反射的动作倒是飞快,一下子炸起来,先是猛地推开云焕,然后再跳开了一丈的距离。   此时小段已经跑走了,又只剩下她和他,楚暮和云焕面面相觑,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似乎是动作太大,再度扯开了肩上的伤口,楚暮忍不住嘶了口冷气。   “怎么了?”   要上前的云焕当即就被她抬手拦住,只听楚暮立喝一声,“你站住!别过来!我没事!”   云焕才不理她,直接上前,见她左肩渗出衣料的血渍,皱眉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伤好了?”   “……我自己可以再止血包扎。”   “过来,我给你上药。”   “……”   她还是乖乖走了过去,说好的师姐威严呢?   大概从未存在过。   这么一打岔,楚暮原本沉重的心情都轻松许多,看来,恋爱这种东西,果然会让人上瘾?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甜甜甜吧……   ☆、大漠之夜   夜幕下的沙丘反射出璀璨的银光,像是一片连绵的银色大海,无云的穹顶漫铺着闪烁的星子,硕大的圆月高悬,冷辉洒落——这样冷冽的黑夜,和白日的灼热截然不同。   入夜的沙漠,向来是静谧和危险的,你不知道哪一处会有吞人的流沙,也不知道何时会撞上夜猎的魔物,更可能遇上突如其来的沙暴......   四个披了长袍风衣的人围住火堆,红棘做柴的火堆上,铁皮小锅正煮着干硬的饼片,渐渐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这一片沙漠就是巫彭划给他们的搜寻地,巨大的迦楼罗试飞后坠毁在此,对于茫茫的博尔古来说,也不过沧海一粟,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沙丘,早就厚埋了迦楼罗——也许就在他们脚下的砂砾里,也许远在另一方的某处,所以他们带着两个鲛人傀儡搜寻了三天,毫无所获,连一片迦楼罗的残骸都找不见,何况更小的一颗如意珠。   沙漠的夜风吹过某座沙丘,发出了奇怪的鸣叫。   “主人,可以用餐了。”   语调没有起伏,就像是楚暮现世的电子女音,叫做‘湘’的鲛人已经将一碗软糊的面饼递了过来。   她一眼就扫到了湘皲裂的双手。   鲛人的体质,果然不适合大漠。   楚暮接过小碗,并没有立即食用,只拿衣角盖住了防沙,然后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海贝,里面是满盛的油脂。   “来,伸手,我给你涂一下。”   “是。”湘没有任何异议,在楚暮眼前伸直了双手。   “你以后皮肤裂开要记得自己涂药,知道吗?”   湿润的油脂在她纤白的双手上抹开,渗入裂开的肌肤,却不见湘脸上有丝毫表情,她只应了楚暮一句话,“是。”   楚暮轻声叹了一口气,服用了傀儡虫的鲛人就是这样——僵硬、忠诚地执行‘主人’的所有命令,不会自我思考和变化情绪。   湘是飞廉的傀儡,此番远走大漠,被楚暮临时借了过来,若不是潇......   她垂下了眼睫。   云焕此时却说:“让她自己涂,你的饭食快凉了。”   “是。”湘对于云焕的命令也十分听从,她当即接过楚暮手里的海贝,挖出油脂,自行涂抹。   云焕再吩咐了自己的鲛人,命她同样去抹上润肤的膏脂,这个唤作“洛”的鲛人姑娘,与湘一致,都是被傀儡虫控制的美丽木偶,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   楚暮喝了一口有些冷掉的饼糊,寡淡至极的味道并不好吃,只适合充饥而已,这种帝国制造分配的行军粮,并不太招远征士兵的欢迎。   楚暮正有些艰难地下咽,却突然看到一幕,猛地噎住,连忙站起来扑过去——湘和洛,这两个木然空洞的美丽鲛人,遵循着她们主人的命令,开始涂抹自己干裂的全身肌肤,只不过是脱了衣服的。   两具白皙纤细的胴.体显露在月光之下。   楚暮赶紧捞起衣服盖在湘和洛的身上,然后转头对云焕说道:“你转过去!”   云焕顺从地转身,听着背后楚暮窸窸窣窣地教导。   ——“不要在其他人前随意脱衣服。”   “是。”   “若是你们的主人对你动手动脚,你可以反抗。”   “是。”   “飞廉应该不会,云焕这家伙应该也......他没干什么吧?”   楚暮知道鲛人傀儡在征天军里的作用——驾驶巨械的灵活操纵者,除此之外,便是士兵们用来享乐的‘玩具’,这基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帝国几乎默认了这类行为,毕竟长期枯燥的军队生活,没有像镇野军这般设置着军.妓营,便只能由着将士们如此‘玩乐’。   真恶心。   她治下的第九军,便是楚暮下了死令不许随意拿傀儡玩乐,又拿了某个士兵做了‘杀鸡儆猴’的严惩例子,都无法制止这类行为。   真是毒瘤一般的约定俗成。   “我什么都没有干。”云焕及时插了一嘴,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对于军中将士的这种行为,他向来不屑,这样冰冷僵硬的躯体,拥在怀里会觉得舒服?   “是是是,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楚暮遥遥答应一声,正伸手去给两个光.着身子的鲛人背上抹油脂。   夜风寒冷裂体,她极快速地抹好,再吩咐两人穿上衣物。   楚暮这才旋身坐回去,顺便让一直背着身子的云焕转过来。   “把碗给我,想必已经冷透了,我给你再热一下。”他伸出手,索要楚暮手里正捧着的铁碗。   楚暮试了试温度,没有给他,反而直接一口气吞尽冰凉的饼糊,完后她一抹嘴,毫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可以吃,省得你麻烦。”   他收回手,语气淡淡:“于我来说,你向来不是麻烦。”   楚暮愣了愣,然后咧嘴笑道:“你哄人的本事和嘴甜的好话,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是好话,也不是哄人。”   他说得极其认真,倒让楚暮噎了一下,她捂了捂胸口,赶忙胡乱撇开视线,随口说:“今夜的月色很不错!”   “月亮好大,就像......”   “就像一个大圆饼......”   云焕知道这家伙又在胡扯以求转移话题,他抬头看了一眼正中的明月,清冷明亮,的确是个不错的月夜,但是比作‘圆饼’的话,所有的意境都坏了不止一倍。   转手将卷裹的毛毡扔到楚暮眼前,他嘱咐道:“睡吧,时候不早了,我守夜。”   楚暮铺好地铺,吩咐了湘和洛去躺好,自己却寻到云焕边上坐下。   “反正我精神好得很,我一个人守夜也行,要不你去休息?”   “还是谈个天?一起守夜?”   云焕没有拒绝,直接拖出脚边的大氅给楚暮披上,然后拿砂砾埋了红棘的火堆——大漠晚上的火光太显眼,容易招引夜出的魔物,而博尔古靠近空寂山,这座伏倒无数空桑人尸体的山峰,每到五月十五,那些游荡云荒各处的鸟灵便会回归此地,彻夜嚎哭,仿佛表达着它们为人时所怀的亡国之痛。   埋了火堆的云焕回来坐好,很自然扯过大氅的一角,缩身进大氅的棉里,眼见着他挤进来的楚暮愣了愣,然后转头盯着他。   “我也冷,且只有一条防风的大氅。”无惧楚暮的视线,他这个理由似乎正当得很。   裹紧的大氅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拉了一寸,云焕神色平稳地伸出手,环住了楚暮的腰身。   “你做什么?!”觉察到扶在腰际的手,楚暮身子一抖,几乎想直接掀开大氅跳出去。   “取暖,”他一脸正经,却将脑袋斜着搁放至楚暮的肩窝上,语调轻盈,“你是热的。”   楚暮保持僵直的动作,蹭在她颈边的温热呼吸忽然顿了一顿,她听见云焕的耳语——“你说,情为何物?”   “情......”为何物?楚暮愣了一下。   “你曾说过,是想她、念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更深一层,便是希求身体的接触......”   “卧槽!”她下意识叫了一声。   “云焕你要冷静啊!这发展有点太快了!”楚暮瞬时有点慌,连忙说道:“茫茫大漠不适合做那种事情,又冷又不安全!”   “还很容易被打断!”   “这边还有其他人,虽然是无自主意识的傀儡,但是被人围观总是不好的!”   轻笑从他嘴边溢出,云焕伸手去揉楚暮的发顶,说:“你想多了。”   “我只想抱一下。”   云焕掰正了她的身子,正面环绕相拥住。   那些黑暗阴潮的噩梦里,能救他的,永远是那个仗剑而来的姑娘......温暖的身体,柔软的、还带着馨香,不是尸体生蛆的腐臭、也不是地窖冰冷粗粝的沙岩。   楚暮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红着脸,却抬手去回抱他,拍了拍云焕的脊背,轻声道:“好了好了,随你抱......”   抱一抱总归比‘那什么’让她更承受得住一些,楚暮轻巧又胡乱地拍着他的后背,嗅到云焕身上冷冽的味道,心脏忍不住咚咚地跳动起来。   这个心跳频率...要死!   真的要沦陷在年下的师弟手里?   她师姐的威严呢......   楚暮吞了吞口水,却最终叹出一口气,然后认命似的圈住了云焕的腰身。   陷了就陷了,怕什么?   师弟若敢渣了,看他师姐不拿光剑给他戳个对穿再劈成两截儿!   呼啸来去的夜风都入不了他的耳,似乎只能听到紧贴在自己怀里的心跳声,不再急促难安,只是平稳又着重地跳动。   “扑啦啦——”   那是一阵败坏气氛的羽翼扇动声响,虽是轻微,却逃不脱他们的耳力。   骤然松开的两人抬头,不知何时遮蔽天穹的乌云飘了过来,细看之下才惊觉,那并不是“乌云”,而是大群围聚的黑羽鸟灵。   五月十五!群聚鬼哭!   满月将近,游荡大陆的鸟灵都开始飞向了空寂之山。   “伏倒、噤声!”云焕反应很快。   楚暮却急着扑倒在醒来的两个傀儡姑娘身上,“躺着不要动!”   压住湘和洛的脑袋,屏息等待,直到半刻之后,那片厚重的“乌云”才飘得远了。   “快十五了?这么多鸟灵。”楚暮站起来,眺望了远方,觉得当初被某只鸟灵抓的背后一爪子还痛着。   “待天亮了,我们去空寂大营,当地守军应该会有不小的帮助。”云焕下了决断,这总比他们四人在大漠里捞针一般的寻找好上许多。   “是了,先去军营,之后抽时间去古墓见师傅!”她带了不小的一包药,都是多年来托狼朗送药之外的积累。   “我还记得沉乾就在空寂营里当职,正好可以去见见!”   听到她嘴里的某个名字,云焕略略沉了脸。   “我们是来执行任务,而非叙旧。”   “叙旧只是顺带,我自然知道......什么声音?”   风里遥遥送来的哭喊声,不止是鸟灵的嚎叫,还掺杂了人畜的悲鸣。      ☆、旧识   远处的人畜悲鸣声,来自于这群被鸟灵追赶的部落人。   一道长鞭甩过,将少年拉回身后,她的短剑还未出手,便被巨大的利爪抓死了左肩。   鸟灵巨大的利爪牢牢钉在红衣女郎的肩里,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撕裂它手里的血肉躯体。   被长姐换人救回的少年还想扑过去,却被红衣女郎厉声骂了回去——“滚远些!不要过来!带着神物走!”   “姐!”阿都哭喊着叫出一声,然而被他身后的大汉拽住了胳膊。   奥普将他往回拉,一脸严肃,“听族长的话!快跑!”   “我去救她!”他大步快跑过去,扬起了手里的弯刀。   “蠢货!你不要过来!”红衣女郎忍着痛高呼,却阻止不了黑脸汉子的上前。   奥普下了死心,咬着牙冲过去,即便知道自己并不能救下她,甚至于只是上前送命而已,但只要能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黑夜里骤然激射出一道银光,像是落地的闪电,轰然击中了抓人的鸟灵。   叶赛尔只感觉浑身一颤,钳制她躯体的魔物忽然松了爪子,砰地一声坠落在地,刺穿它脖颈的是一柄剔透晶莹的长剑。   原本围绕着的几只鸟灵纷纷尖叫起来——   “剑圣!”“是光剑!”“剑圣一门......”   奥普连忙将叶赛尔扶起,转头看向不敢妄动的鸟灵群,以及走来的姑娘。   这是她的剑。   楚暮紧随她抛掷的光剑而来,抬脚便踩在鸟尸头上,然后顺手拔出剑来,还带出了腥臭的血液。   “她穿着帝国的军装!”“是帝国的军人!”“哎呀,被发现了呢......”   楚暮执剑而立,声音朗朗,“你们曾与帝国有约,不随意猎食沧流治下的百姓,如今却是反悔了?需要我再叫上大队的风隼前来讨要说法?”   “帝国,嘻嘻——”“约定是什么?”“吃了她就好了!剑圣又怎么样?”   她突然反手一剑,那只怂恿‘吃掉她’的鸟灵骤然被削掉了爪子。   “剑圣又怎么样?剑圣可以削你的爪子和脑袋啊!”楚暮飞快地又加了一招,那颗魔悲鸣不过几声,它的脑袋便掉落了下来。   “呀!好快的剑!”“怕什么?她只有一个人,撕了她!”   “谁说我只有一个的?”楚暮咧嘴一笑,似乎要接着施展剑招,而顺着她的话音,从后方射入一股更为璀璨的银光。   她抬手便是‘问天何寿’。   云焕迟来的那一招却是紧接着的‘问地何极’。   “生何欢?”“死何惧?”......每一招都交错爆发,像是两道纠缠的闪电,割开鸟灵群聚的乌云,有黑色的羽毛和血块残.肢簌簌而落。   “快走快走!”“剑圣有两个!”魔物们尖声惊叫,快速朝着西方逃遁而去。   “楚暮!”阿都盯着她,忽然记起了小时候耍了漂亮剑法的某个姑娘,他赶忙去拉叶赛尔的衣角,“姐,她是楚暮!”   “还有云焕!”他显然又认出那个执剑的青年是谁,忍不住高兴起来,快步跑过去,凑在云焕跟前,笑眯了眼:“是楚暮和云焕!”   一边的奥普也记起了些许旧事,他同样笑着上前,伸手拍了拍云焕的肩膀,爽朗道:“云焕!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大个子奥普,就是小时候压着打你的那个!”   “你现在真厉害!”   云焕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会遇上幼时的同伴。   叶赛尔的眼睛扫过两人,然而脸上的喜悦只出现了一瞬——清冷月色下的他们,穿着银黑两色的劲装,袖上是银线的金翅鸟,这分明是帝国军人的标准装束。   沧流的军人,难道是前来追杀他们的?   叶赛尔不得不提起警惕,她盯着两人,沉声开口:“你们要做什么?”   少年阿都疑惑地转头去看叶赛尔,不明白他长姐的态度,“姐?”   “我们要做什么?什么做什么?”   楚暮被问得一头雾水,她看着红衣的金发姑娘,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是小时候那个耍鞭子的泼辣姑娘,是霍图部的叶赛尔……   霍图部?   楚暮猛地想起霍图部的事情——五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反叛帝国,曾被沧流派军围剿整个部落,而残留下的人员,一直在逃避着帝国的追杀。   眼下,她和他都是沧流帝国的军人。   “帝国的两位少将阁下,不知道你们远来大漠,是要做何事呢?”红衣女郎的语调里带着讥诮和防备,他们一族带着神物,躲避着帝国几十年如一日的追杀,从大漠的一端逃到另一端,不停地转移,期间奔波死去的族人又不知有多少。   阿都猛然一惊,原本重逢的喜悦都瞬间消退了,他清亮的眸子暗淡下去,拉住奥普的手,回身后退到叶赛尔身边。   “叶赛尔,我们……”楚暮想要开口解释,却被云焕快速接过了话头。   ——“我们的任务与你们无关,并不是来追击你们的,偶遇罢了。”他走上前,牵住楚暮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叶赛尔他们的距离,然后直接说明了要求:“可否卖与我们两匹赤驼和沙舟?”   叶赛尔盯了他们一眼,仍有浓重的戒心,却是最终答应下来,“算作你们救命的回报,随我去驻地,我让人给你们沙舟和赤驼。”   他们遥遥跟着叶赛尔前去,两行人之间,并无再多的对话,那些童年留存的旧有交情,在存亡生死上都显得浅薄无比,何况双方如今还站在了敌对面,没有当即争斗起来,已然是好事了。   到了一处草草搭建的毡帐群落,这就是他们的临时驻地了,因为连年被帝国追赶围剿,并不会在哪一处呆得长久,所以扎帐都是简单了事,方便及时逃遁。   一早在毡帐外等待的族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见到尾随他们族长归来的两个帝国军人,那些迎人的青壮年手持铁锹,纷纷如临大敌地围了上来。   “叶赛尔!”“族长!你们回来了!”   “那两个沧流的狗是怎么回事?”   “杀了他们!”   被围在中央,楚暮只感觉到如芒在背的仇恨视线,她环视一眼,叹了口气,靠住云焕的背侧,做出最容易应付围攻的作战姿势。   叶赛尔倒是拦住了他们,冷声说:“不要动手!是他们逼退了鸟灵,并不是前来追击的帝国军人。”   “那又如何,他们照样是帝国的狗!叶赛尔你是神志不清了吗,竟然将他们带了回来!”隐在人群里的老妇人拨开人群,她手里沙棘树做的拐杖一头扎在地上,脸上显出气愤至极的表情。   “撒婆婆,霍图部向来恩怨分明,他们既不是追杀的部队,也有救命之恩,且只是要沙舟和赤驼,拿了便会走。”   “那也不能......”老妇人还未再说,就被叶赛尔打断了,她即刻吩咐族人去备上云焕两人要的东西,然后转头对撒婆婆说:“婆婆,我是族长,自有决断。”   老妇人重重哼了一声,低声讥笑道:“那就希望这两只狗不咬人罢,这里可待不住了,若是他们转头就上报了我们的驻地,可又是一轮追杀。”   叶赛尔一皱眉。   “上面不特意询问,我们不会上报,”云焕给了她答案,又补充道,“若是问了,自然会如实禀告,你们的确最好及时转移驻地。”   叶赛尔回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诚实回答毫不意外,这个当初被部落孩子欺负的冰夷——大约就是这样冷硬又固执的人,被压在地上打却不吭一声,直到后来被剑圣收了徒,他们与他的接触就更少了,听说后来云家被大赦,回了帝都。   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虽然穿着帝国的军装,可她仍旧是想起了楚暮穿红衣的样子,她同样是女剑圣的弟子,说得更准确一些,该是他的师姐,也算旧识,那时与楚暮的赌斗,她记得自己输了,还十分厌恶这个穿红裙比自己好看的姑娘。   没想到多年之后的再见,少年和少女都成了帝国的军人,看这装扮,分明又是将领高官。   族人很快就牵来了两匹赤驼,还缀着一张中等的沙舟。   接过赤驼的缰绳,楚暮顿了顿,在两方有些凝重的气氛里轻声道了一句:“多谢,我们这便走了。”   叶赛尔应了她一声‘好’,命人退开路,让他们能顺利离去。   虽然让开了路,可仍有不少人还不满地嘟囔,更有甚者,楚暮极好的耳力还捕捉到了恶毒的诅咒话语。   她不由地有些低落,自己一心投入的帝国,对于霍图部来说,又或者对于砂之国大多数的部落来说,是个罪大恶极的祸首吧?   云焕面色沉静,只暗中查看了一下沙舟和赤驼有无问题,确定无恙后,牵了楚暮便快步离去。   阿都顺着叶赛尔远眺的目光追着他们而去,拉了拉长姐的衣角,小声说:“姐,你怎么了?”   “没事,时候不早了,歇一晚,我们明天就走。”她下了决定,作为族长,叶赛尔可不敢有丝毫松懈,撒婆婆的担心也并不无道理,这个地方已经被他们知道,不能久呆。   而此时跪坐在毡帐里的年老巫女,露出了极端高兴的笑容,她摩挲着自己的双手,眼里尽是得逞的恶毒光芒。   三重燃血咒,足够这两个冰夷葬身了吧?      ☆、沙魔   夜色将褪,空旷的大漠里,仿佛又只剩下他们。   不再休息,直接依照星野定了位置,往空寂大营的方向而去。   两匹赤驼拉了一只沙舟,舟上坐了四人,好在他们坐的是中型的沙舟,即便还塞了不少行李,也不会太过拥挤。   月光渐渐淡薄,天色透彻,视线尽头是微微的火红色,就要日出了,楚暮却忽然觉得寒意浓重了起来,她抱着胳膊抖了下,裹紧了围在自己身上的大氅。   云焕骤然警惕起来,按住了身侧的剑柄,他回头和楚暮对视,发现她已经长剑出鞘。   楚暮也觉察到了——压抑在空气里的杀意和凶气,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是去而复返的鸟灵吗?   他们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行进中的赤驼猛地停了下来,在沙舟前不住抖动,却是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赤色的皮毛之下,好像翻滚着某些东西,不停地在皮肤里面滚动纠缠,浓烈的血气弥漫了出来——三重燃血咒,烧尽了它们体内的血液,以求浓重的血气能引来猎食的魔物。   脚下的沙舟似乎抖了起来。   “快走!”云焕一把抓住了身侧的两个傀儡,和楚暮飞身离开沙舟。   就在他们离去的刹那,沙舟底下的沙粒陡然流动起来,不是流沙,而是一张漆黑的大嘴张了开,将沙舟和赤驼,一口吞了进去。   “是沙魔!”楚暮一眼认出,她曾在早年间遇到过这东西,难缠得很。   他们落地在十数丈的远处,却仍旧处于沙魔的能力范围,甫一沾地,便被层层的砂砾卷住了双腿,被一股巨力不停地往那张大嘴里拉去。   “往西方的大营跑!”他给两个鲛人下了命令,转手便是一剑,吞吐的银光刹那刺入地底,只听得一声晦涩难听的吼叫传出。   楚暮按在湘的腰侧,猛地将她推离了沙地,运掌便将湘推得更远,而自己又下坠了几分。   忽然间,一条火红的长舌从沙地里扬起,翻滚搅动,瞬息便卷住了另一个鲛人的腰,只一收缩就在他们眼前扯走了洛。   “洛!”楚暮的剑光紧随而去,却没有击中目标,她尽力轻身从砂砾中摆脱出来,却不是逃走,而是顺着那条舌头收回的方向追逐而去。   眼见着楚暮持剑冲过去救人,云焕当即跟了上去。   已经摆脱沙魔纠缠的湘立在远方,却没有遵从云焕的命令即刻逃跑,而是看着奔去救人的两个身影,深碧色的眼瞳里闪过细微的光彩。   楚暮纵深的一剑顺着云焕刺下的方向又劈了下去,没听到更大的嘶鸣声,而原本静止不动的沙丘竟如同大海一般,开始翻涌滚动,像是一层一层摇曳的波浪。   波浪逐层加大,一层层叠加起来,直到累积成一层高达数丈的沙浪,从头至脚扑了下来,一瞬淹没了他们。   远观的鲛人一怔,似乎想要上前,却又被汹涌的沙浪阻挡了步伐。   湘立在远处,没有动作,一时陷入了沉默。   沙浪的涌动都逐渐停下来,空旷的沙漠四野,只盘旋着风过沙丘的尖啸声。   就这样......葬身于沙魔之腹了吗?   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沙漠此时却又沸腾起来,像是煮沸的水面,这猛烈的震动将观望的湘向后又推出了一丈多的距离,她勉强保持平衡站稳身子,然后盯着沙粒剧烈涌动的最中央。   剧烈涌动之后,一条巨大的似鱼生物自沙地里扭身跳出——那竟是沙魔的真身,这个丑陋的魔物负痛逃窜出地底,跃上半空又猛然坠下来,然后在沙地里疯狂地扭动身躯,每一次摆动都扬起沙尘,而体内的剧痛让它不住地痛苦嘶吼。   湘一愣,旋即朝着蹿出地面的沙魔狂奔而去,右手已经抽出了配剑——他们在那怪物的肚子里?   还没等到她跑到近处,从地底骤然射.出的剑光已经击中了仍在嚎叫的沙魔,从地底杀出的楚暮浑身浴血,右手持剑,而她左手死死拉住的——是一只血淋淋的胳膊。   紧随在她身后的云焕却并未受伤,他只闭了眼,以心神控制沙魔腹中的光剑,搅碎它肚中每一寸柔软的地方,直到稀烂后破.体而出。   难听的尖啸和震荡的黄沙终于都停止下来。   沙魔破裂的残.肢血.块染红了一大片黄沙地,似乎是沾染了血水的缘故,那些原本长期隐在沙地里的花朵种子都瞬时绽了开,冒出一些细小的紫色花骨朵来,摇曳在血红的沙地上。   湘似乎很是高兴,她当即变了方向,奔向楚暮和云焕。   “主人!”   楚暮握着手心里僵硬冰冷的五指,一时间腿脚都有些发软——她慢了不止一步,最后只抓到这只手而已,而那条手的主人,大约早就化为了血糜,四散在这片黄沙里。   云焕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才没让楚暮扑倒在沙地里。   满面血污的楚暮勉力咧出一个笑来,冲云焕和湘说话:“我没事......”   “对不起,我只拉住了洛的手......”她略略有些颤抖,将那只已经僵硬的断裂胳膊抬起,“我太慢了,拉不住......”   云焕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水,沉声说道:“不要自责,这并非你的错。”   “西去空寂营,应该会路过赤水,便遵循鲛人的习俗,将它葬入水中,”云焕建议她,抬头看了看已然大亮的天色,“此处血腥太重,只怕会引来更多的魔物,我们得快些启程。”   楚暮极深地叹了口气,收起心里的失落和懊悔,最后说:“你说得对,我们得走了。”   他们没有时间留在原地感怀和休息,大漠的毒辣日头和可能吸引来的魔物都是致命的麻烦,赤驼已死、沙舟已破,连携身的水壶都不知去了何处,他们需要赶紧前往空寂营。   云焕收好光剑,然后兜头在自己和楚暮身上撒下了沙粒,这是为了掩盖身上浓重的血味,但它却经不住日头的暴晒,所以他们赶路的步子必须加快了。   楚暮干脆躺在地上滚一圈,沾了一身黄沙,然后才将洛的胳膊小心地收在背后,最后叫上仅剩的鲛人傀儡——“湘,我们走。”   湘直愣愣地看着她,然后垂下眼睫,答应道:“是的,主人。”      ☆、剖白   沉乾的眉目重了几分,将手里的信纸撕成细碎的小条,伸进火烛里,跳动的火焰舔舐着,很快就燃烧殆尽,他却仍是拿指腹碾碎了纸灰。   为他所用吗?真是不死心。   “统领!”近侍猛然掀帘进来,还带着快跑后的喘息。   沉乾略略皱眉,说:“又是天荒部的姑娘?我说了……”   “不是不是!”近侍连忙摆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大营外,有两个人,不不不,是三个人……”   “有令符!是帝都的少将!”   “似乎受伤了,都是血……”   沉乾直接起身,吩咐他,“去叫军医,我去迎人。”   “哎!好!”近侍立马转头去唤人。   沉乾快步走出帐外,内里划过数道心思——帝都来的少将?哪一军团的少将被下派到了西荒?他并未收到上级的军令,这是什么秘密任务?与上次帝国营造所的试飞有关?   他沉沉的心思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被刹那压住了——那个站在栅栏口的姑娘,纵使一身狼狈,却还咧出了一口白牙,冲他摇手打招呼。   “嘿!好久不见!”   “楚暮?!”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高兴和讶然,原本的大步走已经变成了疾跑,最终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那只手生生隔开了距离,云焕冷声道:“我们需要洗漱休息和食物,这是元帅的令符,之后的细节我会再与你说。”   他的手心里坠下一枚足银质地的羽翅令牌,正是当今帝国元帅巫彭的令符。   沉乾顿了一顿,最终行了军礼,答道:“是,云少将。”   在军职等级上,他的统领之位,的确低于云焕,上级下的命令,必须服从。   楚暮此时呲牙拍着自己身上的沙粒,着急说道:“赶紧赶紧,别行军礼了,我这一身要僵掉了,需要洗浴……”   沉乾笑了笑,伸出手,引他们入营。   给他们安排了干净无人的大帐,热水桶也已备好,楚暮是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去。   把身上紧贴肉的血衣扯下来,然后埋入一人深的木桶里,一股殷红的血液在温水里逐渐晕开,楚暮嘶了一声,急忙捂住左肩,那个鲛人傀儡师的引线厉害得很,这肩口的伤都过了近一个月,却还是未长好,剧烈动作之下仍会再次崩裂。   疼痛感倒是不重,她按了按伤口,伸手去拿净布止血,然后又退回去泡着水。   这热水似乎洗去了所有的疲累,连天的奔波和近日的失落都柔软地化掉了,温烫的水熨帖着四肢,她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倚靠在桶壁上。   然而舒服的熨帖感还没过去多久,楚暮突然缩了下脖子,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往躯干里蔓延,冻得她抖了身子,赶紧捏了捏双手的指节,似乎还有些僵硬,营包的棉帐十分厚重,大概是细小的缝隙里漏出了冷风?   她赶紧出水,利索地包好左肩,再穿上干净的衣物,寒意才总算消退下去。   等她寻到主帐去的时候,才发现云焕似乎已经和沉乾谈好了事情,两个人都保持着的沉默,近侍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这么快谈好了?”   “是。”   “对啊。”   云焕和沉乾对视了一眼,很快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我们的任务物品,镇野军会派人在这片区域搜索。”云焕稍稍补充了一句,然后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楚暮顺从地朝他走过去,也没觉察出气氛有什么不对,直接坐到云焕侧边的椅子上,然后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上座的沉乾,笑道:“多年未见,帝国好队友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了。”   沉乾一咧嘴,露出笑来,说:“我自然是越长越好看。”   昨日少年的笑面,恍惚和今日的重叠起来。   “卧槽,没想到你竟然恬不知耻地顺竿爬了!”楚暮嘴角上扬,如同少年时期一样,打趣他,“少年郎你要点脸哇!”   “你可说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这不是学你的吗?”   “呸,我可是正直无比的人,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沉乾语气一扬,笑道:“是吗?我还记得你的其他不少黑料呢,要我当面再给你抖一抖?”   “比如马术课拽掉了所有战马的马鬃,得了马见愁的新称号?比如夜半翻墙不慎掉坑崴脚,寒风中冻了一夜?比如……”   “滚滚滚,沉乾你以前可是正直善良好少年的,如今竟然如此无耻了!”   “照旧是学的你,近墨者黑,是不是?”   “你这样说,仿佛我有多黑似的……你的队友爱呢?”   “......”   近侍听着这两位抬杠式的对话,在一边保持了‘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他没想到统领和楚少将关系这么好,他又偷偷斜瞄了一眼更近处的云少将,心里登时一跳。   惯会看人脸色的近侍,可看清了此时云焕的表情……他连忙转头看向沉乾和楚暮,那边两个人正聊得开心,全然没有注意到云少将这边的低气压……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一下,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   “部落的姑娘。”云焕突然开口,冷硬地插入两人的对话。   “我们进营之前,遇上在栅前送东西的姑娘,”云焕抬眼看着沉乾,说:“是送给沉统领的吧?”   楚暮眼睛一亮,脸上扬起八卦的神色,兴致勃勃地追问他:“是了是了!我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姑娘!沉乾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沉乾摇了头,回答得光明磊落:“是,她送东西有一段时间了,但非我心意,从未收下。”   “也并非我对象……”   “我觉得那姑娘很好看啊,”楚暮啧啧嘴,摇头替沉乾可惜,“女追男不容易,沉乾你也别太无情嘛。”   “她好看吗?你就比她好看很多,”沉乾这么说道,面对云焕阴沉的眼神只回以笑容,“况且这位姑娘非我中意者,何必强求。”   “说得倒也没错......你还学会夸人了,虽然是奉承的好话,不过我倒是听得挺开心,”楚暮笑着答应沉乾,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被云焕扣住了手,她疑问道:“怎么了?”   “时候不早,该去歇息了。”   帐外的确是一片暮色,还盘旋着入夜奇怪的风鸣声。   “我已命人收拾了两顶干净的毡帐,你们可以去……”沉乾见状及时回应。   “一顶毡帐便够,”云焕说着拉起楚暮便往外走,“节省军资。”   “哎?”楚暮被他拉得有些急,差点绊倒在帘门口,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角,“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没……”   她还没和老同学叙完旧,他这心急火燎地.......   云焕沉声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看了一眼走到帐帘边的沉乾,低头凑在她耳边,道:“回去再细说。”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上,楚暮一下子又红了脸。   她猛地拿手捂住了两颊,抬头盯着他,嘟囔道:“不能现在说吗?”   云焕露出笑,拉了她一把,轻声道:“不能。”   “好吧......”   楚暮忽然发现自己对着小师弟,面皮都薄了不止一倍,连靠近说个话都会脸红,真是......有损师姐的威严......   被云焕拉走的楚暮,只记得和沉乾挥了挥告别的手,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好队友的脸色变化。   近侍倒是发现了什么,眼见着他家统领的笑面渐渐隐没,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颤巍巍地开口道:“统领,夜色重了,我们回去歇着吧?”   “他们很配吗?”   近侍一愣,没料到沉乾会这么问,踌躇了小半会儿,终于说:“两位少将该是十分相配的,我看两人相处也是很融洽......”   “璧玉和明月,”沉乾顿了顿,垂下眼睫,“大约是相配的。”   “统领......?”   沉乾拍了拍近侍的肩膀,冰蓝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金光,他突然笑道:“我说了,让你告诉那个天荒部的女人滚远些——看来你拒绝她还不是很到位,连着今日,都还在营外?”   近侍一颤,连忙跪下,说道:“属下办事不利,请统领责罚。”   “不要让她再在营外出现。”   “是!”   楚暮一路被他拉着,直到进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今夜似乎要睡在同一处?   “你要和我说什么?快说快说!”   “我觉得......我还是去找沉乾另外申请一顶营帐比较妥帖。”   睡一起?   这种操作,还是太早了点,虽然他们已经滚过床单,但是那是她不清醒的状态,与现在全然不同。   云焕的好心情在听闻“沉乾”的名字后骤然消失,他忍不住锁紧了自己的手心。   楚暮只觉得被他捏得一痛,赶紧去撇开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卧槽,你轻点,松手!”   楚暮这才发觉小师弟脸上的阴沉和不高兴。   怎么又不高兴了?   刚刚明明还……   云焕沉着表情,将她拉至席垫上坐下,然后严肃道:“以后离你的帝国好队友远些。”   “啊?”   “他喜欢你。”云焕盯看着她的眼,毫不犹豫地直白挑明。   “什么?”   “沉乾喜欢你。”   楚暮怔愣住,喃喃说:“假的吧?我没觉得……”   “你向来情感迟钝,”他冷冷地补充,“并且不长脑子。”   “……”   “你是不是想多了?沉乾和我一直是好朋友、好队友……”楚暮摇了摇头,仍旧是不大相信,说道:“他怎么会喜欢我。”   “只有你这种家伙才毫无察觉。”讲武堂同窗三年,陪着她的人可不是自己……那个人自少年时代就觊觎着,怕只有她这个迟钝的才无知无觉。   “绝对是你多想了!”楚暮万分笃定,转眼就瞪着他,“什么叫‘你这种家伙’的用词?我怎么就没长脑子了?我怎么就感情迟钝了?”   她没长脑子策论能拿第二?她感情迟钝能对他心动?   “你抓的重点不对,”云焕冷声道:“我不管你如何判定,总之,离他远些。”   “你可以说我占有欲强,也可以说我吃醋不满,”他说得格外坦诚,眼神却是掺了寒冰,“我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你们今日这般聊天说话,我很不喜欢。”   他似乎咬着牙,下压的嘴角显出了几分愤怒:“你是我一人的,他不准看、也不准想。”   楚暮有些发虚,在他的眼神里往后挪了挪位子,忍不住吐槽说:“你这是被附身了么?”还是霸道总裁那一类型的,“师弟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多可爱,只是闷了些,现在……这风雨欲来的阴沉表情和噬人般的眼神,让人心生不安。   “不要怕我,”他伸手拉住后退的楚暮,语气和眼神都软了下来,“因为你感情总是迟钝,所以我只能剖白了话,让你更明白些,免去以后的诸多麻烦。”   “你这个因果关系……真是让人生气,为什么总说我感情迟钝!”   “沉乾怎么会喜欢我,你吃什么瞎醋……”   楚暮看着他,他那双沉沉的眼睛里盛了太多情感,她又忍不住心跳,索性——   “那我也和你直白地讲好了。”   她反扣住云焕拉着她的手。   “虽然当初的订亲我把它算作一种补救,因为我睡了你需要负责,但是我承认,我现在很喜欢你……”   “就算是沉乾喜欢我了,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云焕显然十分高兴,眼底留有的阴沉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灼灼的热度。   “很好,”他眼尾都带着笑,倾身过去拥住她,贴在楚暮的脸侧蹭了蹭,“我很高兴。”   “好了好了,所以吃什么醋……”她被蹭得有些发痒,忍不住笑道:“你别像小绿一样蹭我,有点痒……”   “小绿?”云焕想起那只秃尾巴的贪嘴狐狸,低声道:“小绿可不止是蹭你……”   他恶作剧般地舔了她的脖颈。   “你做什么?”楚暮吓得捂住脖子,直想后退,却躲不掉他还圈着的怀抱。   “我想……”他垂下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唇角,然后径直低头去吻。   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有用。   “你……!”楚暮的话都还未说出,便被堵住了唇,她所有的言语都被深吻封住,只剩下交缠急促的呼吸。   紊乱的呼吸,连带着心跳都混乱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手脚发软,连着自己被压在席垫上都毫无发觉。   他的吻逐渐从唇边下移,轻轻舔舐着她纤细的脖颈,直到留下几枚艳红的吻痕。   “你再去找一顶毡帐吧。”   手指绕过她肩边的长发,云焕的声音略带喑哑,他忽然起身离她远了一些。   “哎,好!”她当然觉察到他的身体变化,趁人家放手,赶紧爬起来就跑,脚步都有些不稳,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焕走到帐帘边,掀开一角,冷风灌入,总算是消退了一些热度。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还得忍上更久。      ☆、幽灵红藫   慕湮恍然看见了那个人,她抬步追过去,却倏忽破碎成光影。   她做梦了,百年前的那些旧事在她沉眠的时刻,又翻卷回来,将她卷回过去的时光中,沉浮之间,原本都淡去的感情都再次清晰起来。   章台御史......清明公廉.....呵,真是死亡将近,连这些都让她记起来了么?   肩头突然的一阵刺痛,让她神思回笼,睁开眼睫看见的不是梦中的初春料峭,而是昏暗冷硬的墓室,咬醒慕湮的沙狐小蓝蹭着手,缩到了她的怀里。   她缓缓坐起身,愣怔了一会儿,才恍惚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   “小暮?焕儿?”   他们的眉目都褪去了稚气,不再是个子小小到她腰边,离去的少年才仿佛昨日而已,乍一睁眼,却发现她的两个小徒弟竟已是长大成人了。   “师傅!”   分明已经是大姑娘了,楚暮却仍旧像小时候那样,脱了鞋便蹿上石榻,想要倚靠到慕湮身边去。   小蓝冲她低叫了一声,楚暮眯着眼去挠沙狐的下巴,另一边又挽住慕湮有些冰冷的胳膊,蹭在她的肩头笑着说:“师傅,我回来了。”   慕湮由着她挽手和蹭肩头的动作,素净的脸上露出微笑:“是啊,回来了,我这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   “焕儿,帮我把轮椅推来,让我坐上走动一会儿。”   云焕点了头,回身去给她推来石制的轮椅。   “师傅你看看!”楚暮突然掏出一大包瓶罐的各式‘神药’来,这是她多年囤积的结果,一路从帝都带来博尔古,便是落入沙魔之险,也没转手丢了。   窸窸窣窣地摊开包裹,她极高兴地一一细数给慕湮看,“师傅你看,这是玉液九还金丹,就是最早给你的那种,你说有几分药效的!”   “这个这个,是帝都皇城锦心药房制造的补气养身丸!”   “这个是天宫堂的续神丹!”   “还有这个......”   慕湮笑着拉过她的手,给她指了指墓室一角堆磊起来的锦盒,“你托人带的药丸,都被小蓝叼在角落里呢,吃不完,我的伤你们应该也是知晓的。”   “药石难为,不必再多劳心费神。”   楚暮抓紧了慕湮冰凉的手,忍不住唤她:“师傅!”   “一百多年了,我活得也够久了,什么都经历过,不再希求其他......连你们都长大了,无需我再牵挂。”   她恬淡地笑着,似乎真的无所惦念,心如静水。   “不行不行不行,师傅你不能这样想,牵挂什么的,我这么糟心的人,您当然得记挂着,不能由着我乱来......”楚暮心里一慌,觉得慕湮这种心态就是一个大大的死亡flag,忙说道:“还有小师弟,他也不省心的,你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慕湮笑道:“焕儿可比你省心多了。”   的确如此,云焕自小便是极为懂事,哪像楚暮这家伙,单说胆子肥,她没带铁钎空手就敢去抓沙蝎,这咬一口的毒,可足以致命,若不是被她及时发现训了一顿,这姑娘早就是个死姑娘了。   “师傅,只怕您还需多惦念些东西,”云焕突然开了口,带着些许的笑意,“师姐和我的婚事,还希望您来主持。”   慕湮倒是不奇怪,转头盯看了一眼显露出‘卧槽’表情的楚暮,笑容愈加放大,“是吗?”   “这倒是应了一句话,”她拍了拍楚暮的手,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楚暮颇有些脸红,只能点点头,最后答应说:“是......是这样的,本来还想和师傅说起此事,这个......我和师弟,订亲了,还没成亲......”   “好,”慕湮答应道,又询问他们:“你们此番前来,便是邀我去做主婚人么?”   楚暮缄默了半刻,摇了摇头,说:“不是此事,我们需要师傅的帮忙......”   “何事?”   “就是......”楚暮似乎不好开口,她踌躇着,下文却久久未出。   “我们接到一个任务,需要在博尔古找寻到营造所遗失的如意珠,大漠茫茫,除却空寂守军有限的人力,您是这边影响力最大的人,需要您向当地的牧民开口,请他们帮助搜寻。”云焕干脆利落地说出前因后果,然后单膝跪下,说道:“我和师姐,是帝国现役的少将。”   楚暮也慌忙跪下,她虽是现世人,不了解空桑人和冰族人的国仇家恨,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她师傅的对立。   对于慕湮这个空桑剑圣来说,算是走到了她的对立面吗?   她的两个徒弟,竟然都投身了帝国。   “沧流帝国的少将吗?”慕湮想了想,居然笑说:“我的两个小徒弟果然都很厉害啊,年纪这么小,便是少将了,和西京那家伙一样啊......”   “师傅?”   楚暮被慕湮扶住胳膊,她虚抬了手,说道:“起来吧,不必跪我。”   “这又非是什么过错,我的徒儿,只要知道自己是为何拔剑,便不负剑圣之名——空桑人的苍生、冰族人的苍生,都是一样的,虽然我的确不怎么喜欢沧流帝国。”   “但是这与你们无关,你们是要找如意珠?”   “是的,”云焕答道,“迦楼罗试飞失败,坠毁在博尔古,作为动力源的如意珠也一并遗失。”   “好,我会找牧民帮忙,既是军务,有时限吗?可着急?我这便寻人去......”   “师傅!”楚暮拉住慕湮的轮椅,柔声道:“没有这么急的......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   “好,再与你们多说说话,快起来吧,别跪着了,墓室地冷。”她说着,想去拉楚暮的胳膊。   “哎,好。”   楚暮的确觉得冷得很,她刚打算站起来,却腿脚一僵,猛地向前扑倒,好在慕湮抓了她一把。   “小暮?”   “可能腿麻了,我......”楚暮皱起了眉,只感觉从脚底骤然袭来彻骨的寒意,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倏忽间,连关节都僵硬起来。   楚暮抱住了胳膊,“有点冷,手脚都有些僵了。”   “怎么了?”云焕已经拉住了她的手,骤然入手的温度确实低得可怕,“你的手这么冷?”   “是对付沙魔的时候受了伤?”   “没事没事,就是感觉冷了些,哎?小绿!”楚暮眼睛登时一亮,一直没见着的小沙狐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它皱了皱鼻子,似是在确定来人是谁。   她忙蹲下去招呼小沙狐,“小绿,过来!”   “沙蝎子哦。”   听见‘沙蝎子’这个词的沙狐,果然竖起了耳朵,扒拉了几下地面,蹭蹭蹭地跑了过来,一头扎到楚暮的怀里,几乎将她撞倒在地。   “小绿的毛都白了,老狐狸了啊......还惦记着沙蝎子。”楚暮按着要舔脸的狐狸,笑着说:“别舔,我可不是沙蝎子!”   小绿亲.热的动作还未做完,却突然炸起了毛发,摆头便向着墓门嘶叫。   楚暮看了一眼进来墓室的人,安抚着它,说:“别叫别叫,是自己人。”   云焕却眼神一冷,命了鲛人傀儡守在墓门外,不出意外,她是绝不会自行进来的。   “湘你过来,让小绿熟悉你的味道便好了。”   然而一向顺从听话的鲛人却没有应答她,只站在墓门的逆光处,冷然开口道:“不是自己人哦,楚少将。”   “你未服傀儡虫,”云焕盯着她,猜测道:“复国军?”   湘拍了拍手,称赞他的快速反应:“云少将真聪明呢。”   “你想做什么?”云焕皱了眉头,她此番暴露自己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处?   “如意珠,我自然是想要如意珠的,”湘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目光顿在楚暮有些苍白的脸上,继续说:“云少将可需尽快找到,然后将它给我。”   “至于凭何白白给我——”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楚暮,“她中了幽灵红藫,若及时给解药,还能救回哦。”   楚暮一愣,点了点自己:“幽灵红藫?”   “取自赤水,寸寸冷血、步步石化,唯有鲛人一族才有的解药。”   慕湮立刻抬手捏住了楚暮的腕脉,良久后锁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是了,幽灵红藫,你们为了如意珠,竟可以如此作为……”   湘嗤笑一声,讥讽道:“光明磊落并不能拿来实用,我们为了如意珠的确可以不择手段,那是鲛人的至宝,凭何流落到空桑人和冰族人手里?”   “楚少将中的毒此时还尚且不深,不过手脚渐冷变僵而已,再拖些时日,就不止如此了……”湘盯着云焕愤怒至极的眼睛,灿然笑道:“云少将可要抓紧时间了。”   要拿到如意珠,别无他法,就算楚暮和云焕与其他人族不同,那又如何,她的目的和立场从来和他们截然相反——武力不可得,便只能智取。   这一路的饭食,足够她下.药了。   而云焕的软肋,也暴露得足够明显。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眼中尽是噬骨的寒意,“你随我回空寂营,我寻到便给你!”   “不了,我还是在古墓中静待好消息,慕湮剑圣可比云少将来得好相处。”   “焕儿你和小暮先行回去,我这边也立即通知牧民的头人,以求尽快找到如意珠。”慕湮眼见云焕捏紧了拳头,眼中的杀气渐浓,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现,赶忙开口,又示意楚暮将他拉走。   楚暮这个当事人倒未多大生气,她拉了拉云焕的衣角,小声道:“我们走吧?”   云焕拉住她冰凉的手,眼中翻腾的杀气才渐渐压下,最后才和慕湮道别:“劳烦师傅多费心了,我们这便回去。”   “好。”慕湮答应他。   行至墓门处,云焕猛地盯住给他们让路的鲛人,冷声说:“期望你别落入我手中。”   湘却微笑道:“静候佳音。”   而眼见着他们离去,小绿不舍地跟了上来,蹭在楚暮脚边不停地低声叫唤。   云焕皱了眉,还未抬脚踢开,便被楚暮止了动作,她蹲下去摸着沙狐。   “小绿年纪大了,经不住你这么一脚的……”   云焕叹了口气,“你竟是还有空惦记着它。”   楚暮抱起小绿,将它圈在自己怀里,说道:“我又没到将死的地步,怕什么。”   她忽然转头对湘问道:“你怎么没给云焕下药?”   “他太过警惕……”   云焕能对自己下狠心,却不舍得对楚暮下狠心,拿捏住她,便足以让他能违反军令给鲛人如意珠。   ——楚暮,才是他最大的弱点。   情之一字,用来威胁逼迫倒是好用得很。   楚暮听闻回答后想了想,最终笑道:“他太警惕……果然我脑子不太好是吧?”   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松地说道:“走了,回营找珠子,好救我这条狗命。”   湘盯着他们离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情深不甘   桑影一直是个倔强的姑娘,说得直白点,就是‘一根筋’,她认定的事情,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对中意的男人,更是如此。   虽然她阿爸并不同意,训斥她不知轻重、告诉她帝都来的冰族将领,从来都不是良配......可她仍旧是日日来到空寂大营边,愣是想要见到他,便是吃了多少闭门羹都不在乎。   作为天荒部最好看的姑娘,桑影不相信她拿不下自己的意中人。   然而今日并没有等来沉乾或者他的近侍,而是遇上了一个抱着狐狸的红裙姑娘。   那个姑娘窝坐在大营的栅栏前,一边薅着沙狐的尾巴,一边带着浅淡的微笑,就那么仰头晒着太阳。   桑影拉下自己围着脸面的纱巾,疑惑道:“这么大日头,你不躲着?你们白肤的冰族人不是最易晒伤的吗?”   “晒太阳暖和,”幽灵红藫的毒逐渐显出厉害,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似乎只有大漠里的烈日才能缓一缓,楚暮睁开眼睛,望向这个声音清灵的姑娘,“是你呀!”   “你认识我?可我没见过你……啊,你是上次我在军营前见的那个血人!”   当初楚暮一行人刚从大漠深处跋涉出来,带着满身的血气和黄沙,正好撞见前来围追沉乾的桑影,彼此留下了浅薄的印象。   “你……你没事吧?那么多的血……”   楚暮笑道:“早好了,”她瞅了一眼桑影怀里的东西,眯起了眼睛:“你这是又给沉乾送东西?”   姑娘眼睛登时一亮,蹲身过来,凑在楚暮身边问:“这个营里的统领是叫沉乾吗?”   楚暮哑然失笑:“你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不曾说,连他的手下都不肯告诉我——沉乾,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桑影咧嘴笑着,显然高兴得很,“你也是军营的将士吗?我还没见过女兵呢。”   “是啊,”楚暮来了谈天的兴致,这小半月,云焕和沉乾都忙着满大漠地找如意珠,而自己被强令禁足在空寂营里,连给小绿抓沙蝎子都不准去,是有些百无聊赖,她凑上前八卦道:“你很喜欢沉乾么?我看你隔三岔五便会来这里.......你怀里的是什么?”   说到这个,桑影毫不忸怩,直爽道:“是,我喜欢他!这是我织的云纹红锦腰带,专门用来送给心上人的,他若是接了,便算作同意我们的亲事。”   她抖开一条精美的环锦腰带,指着上头的纹络,继续说道:“我织的红棘花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楚暮点头称赞,颇喜欢这个看上去直爽的姑娘,“好手艺!你真是心灵手巧,绣得那么好看,我就不行,我能扎个奇丑无比的东西出来.......”   “嘿,多练练就好了,很简单的,你若想学,我可教你呀。”桑影毫不藏拙,笑得明亮又好看。   楚暮看着她,摇了摇头说:“沉乾真是辜负美人情......这么好一个姑娘,你怎么喜欢他呢?”   “他帮忙打跑了沙匪!”   “他的剑招特别厉害!”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一见钟情’,他救了我,又年轻、好看、有能力,我打听过了,他没有成亲——这些就足够了,我喜欢他,所以天天来等他见我,等他见到我......一定也会喜欢我的!”   她扬起的笑容自信极了,将自己的心思袒出得明明白白也不丝毫露怯。   “是啊,你加油哦!”楚暮笑着给她打气。   “我并不喜欢你。”那一声清冷的回答自她们身后传来,桑影猛地转身,便见着戎装的年轻男人走来,面沉如水,那日在大漠上见到的灿烂笑容都消失无影。   “近侍没有和你说过,请你不要再出现在空寂营前了吗?”他压着声,近日的疲累都积成难忍的不耐烦,“断了你的心思,然后离这里远远的。”   “你、你不喜欢我?”部落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白。   沉乾只盯了她一眼,冷声道:“不喜欢,所以,请不要再来纠缠。”   桑影咬着牙,仍是倔强地说:“我打听了,你并未成亲,也没有意中人,为什么不会喜欢我?现在不喜欢,难道将来也不会喜欢吗?我那么漂亮、我阿爸是天荒部的头人......”   “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他似乎并不想听桑影的种种理由,直接无情地下了决断。   “为什么?”部落姑娘瞪着灼灼的眼,满心不甘。   “我有意中人,而那人并非是你,这个理由足够了,”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和桑影说道:“你可以走了,请以后也不必再来。”   楚暮觉得这么伤一个女孩子的心未免太过了,于是伸手拉了拉沉乾的衣角,冲他摇摇头。   沉乾却并未软化下来,仍旧举着让她离开的手,冷淡地看向桑影。   部落姑娘再大的勇气都被他一而再的拒绝逼退了,桑影往后连退数步,分辨出沉乾脸上足够无情的神色,终于一咬牙开口,却带了几分涩音:“好!我不会再来!”   楚暮看着桑影扭头便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沉乾你这是伤了一个姑娘的心。”   “既然不爱她,就要断绝她所有的念想......”他转眼盯着楚暮,目光深沉,最终开口道:“情深不甘,到头来只会爱极自伤。”   楚暮被他看得一愣,脑中倏忽晃过云焕和她说的那句话——‘沉乾喜欢你’,她本是毫不相信的,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吸引人的优点,怎么会让他喜欢?   “你喜欢我?”她到底还是直接询问了。   沉乾面色不变,只下垂着眼睫,嘴角浮上笑,道:“不喜欢,你想多了,不要太自恋。”   楚暮听闻此言,觉得心头一松,她跟他着笑道:“是啊,我太自恋了,”云焕这家伙果然是瞎吃醋,“那你说之前和她说的意中人是谁啊?”   “没有谁,胡编的,”他想伸手去摸她怀里的狐狸,却被小绿呲着牙警告拒绝了,沉乾缩回手,“你的小狐狸真凶。”   “你和它不熟而已,多给它喂点吃的就好,”楚暮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你回来了,云焕呢?”   “他仍在带人搜寻。”沉乾回答她,见她流出颇为心疼的神情,原本浮在嘴角的笑容都慢慢消减下去。   “你把他叫回来吧,都连着很多天了,这么下去,我还没中毒身亡,他倒是要先累死了......还有你也是,注意休息。”   “好,”沉乾答应下来,看着她苍白没有血气的唇,而面颊上却浮现烈日毒晒后的暗红,嘱咐她:“虽然你中的毒寒气侵体,大漠的烈日能有所缓和,但仍旧是大晒伤身,你还是回帐中吧。”   “我让人给你多备了火炉和裘皮毯,会好过很多。”   “你说的对,我脸都晒裂了,”楚暮拍了拍两颊,表皮的干热燥裂和内里的冰冷寒气真是来回折腾自己,“我回营帐里窝着吧。”   她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重复对沉乾叮嘱说:“你记得告诉他回来休息,我怕他身体吃不消,你也是。”   直到看见沉乾点头答应她,楚暮才安心离开。   沉乾的转达异常迅速,这一日入夜,云焕便收队回营。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第一件事却不是回帐休息,而是轻手轻脚进了楚暮的寝帐。   帐里烧着火炉,映照得里衬红光融融,然而裹着裘毯的楚暮却并不觉得有多暖和,整个人缩成一团,紧贴在火炉一角。   云焕将火炉提远了些,怕这东西被她不小心碰翻下来灼伤人。   “云焕?”带着困倦的沙哑喊他。   他的动作很轻,然而楚暮睡得更浅,她一睁眼便看清了来人,直接撑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他走过去,蹲下给她掖了裘毯,“你睡吧,我这便回了。”   楚暮看到云焕满布血丝的眼,知道他没日没夜的这几天定然疲累得很,风尘仆仆回来的第一时间却是来看望自己……   真是……他不会先回去睡一觉再过来吗?   她又没这么容易嗝屁。   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疼,她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云焕疑问道。   楚暮掀开了裘毯一角,整个人钻出来,一边发抖一边抱住他的腰,“抱一个。”   他连忙将毯子拉过来,将楚暮露出的身子裹住,皱眉道:“我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松手。”   “不松。”楚暮拒绝,双手扣得越加紧了。   “……”他去掰楚暮环绕自己的胳膊,却丝毫掰不开,他问道:“我再叫人给你添一个火炉?还很冷吗?”   “冷……”楚暮忽然抬头,建议他:“你把外衣脱了。”   云焕愣了愣。   “你身上是热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楚暮直接说道:“我想抱着你睡觉。”   “你睡在这里好了……没什么好忸怩的,我们是未婚夫妇嘛,怕什么?”   原先小绿还肯窝在她怀里,而在她越来越冷后,它死也不愿贴着她睡,楚暮现在缺个恒温的贴身热源……云焕就仿佛是个人形暖宝宝。   “好。”他答应下来,快速脱了外衣和鞋袜,然后钻进楚暮裹身的裘毯里。   她身上带着冷冰的寒意,云焕锁眉将楚暮环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沉声说:“毒又加深了?”   “还好……”她小心地捏了捏自己已经无法动弹的小拇指,却是毫不在乎地安慰道:“你别急,我没那么容易死掉。”   “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比如完成我的变革梦想、比如给师傅找到续命的神药、比如……跟你成个亲,”楚暮带了笑,给他规划一个似乎幸福美满的未来,“再生个小孩玩玩,名字我都闲着无聊想好了,男孩叫云舒、女孩就叫云卷……小名叫狗蛋和狗剩,好养活……”   云焕轻笑了一声,笑她:“你这取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云卷云舒’啊,多好的名字。”   “我说的是你取的小名,狗蛋和狗剩?”   “反差萌!”楚暮坚持意见,从骨子里泛上来的寒意让她在云焕怀里贴得更紧,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道:“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   若是就这么死了,想来还让人挺遗憾,她在这里活了十六年,有一些人和事已经割舍不掉了……   而这漫漫十六载,会是她现世的大梦一场吗?   “我怕自己在做梦……等梦醒了,你和师傅叫什么、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   “还不如就这么变成石头,不疼不痛的,证明我存在过,石头可比肉身保存得更加久远……”   云焕抚摸着她的后脊,然后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沉声说:“你没有做梦,也不会变成石头,都会好的……你想的狗蛋和狗剩也会有的……很晚了,要睡了么?”   后来的云舒和云卷从未想过,这么个坑娃的小名,娘胡来便算了,爹竟然也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下来了?   “嗯。”楚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   云焕轻轻绕住她的腰身,原本带笑的眼角眉梢渐渐沉下来。   如意珠……遍寻不得,心底涌动的焦躁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需要冷静……会好的……都会好的……   明日再去古墓询问一遍师傅,看看牧民那里有没有回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云狗蛋&云狗剩:呵呵   ☆、时间最无情   师傅那里竟是得了好消息!   如意珠找到了!   那粒小小的珠子,被牧民的孩童们从沙漠中捡来,又放入了供奉石墓的花篮里,若不是慕湮顺手翻看了一下,想必是不会想到如此重要的神物,竟在一个简陋的花篮里。   湘拿到如意珠,却没有立即给他解药,她怕云焕反悔太快,自己根本逃不过,也很难拿着如意珠回到镜湖大本营。   “等我安全到达目的地,便会托人给你幽灵红藫的解药。”她紧紧护住手心里冰凉的珠子,这么回答索要解药的云焕。   “她撑不过这么久!”云焕死死盯着她,说:“给解药,我说到做到,放你走!”   湘挑眉一笑,道:“你当我是傻么?我可信不过云少将的人品——你人想要救、任务也不想失败,等我给了你解药,你反手就能招人捉了我。”   似乎从云焕眼里看出淬了毒的恨意,她大笑起来,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想来楚少将的肢体末端已经出现石化了吧?再拖些日子,可就救不回来了,到时候,云少将便只能对着她的石像默哀了。”   “就算让你回到镜湖,她也等不及那时候再服用解药了,我怎么会放你走!”   湘抬手扔了一小瓶药水出来,解释说:“这是幽灵红藫解药的一半,可以缓解她所中的毒,待我顺利到达,自然会给你另一半。”   云焕接过,打开瓶盖细细地闻了,盯着她问:“若你不给,我当如何?”   “我们鲛人一族,向来信守承诺,”湘盯着他,“你若不信,便拿她的命来试试。”   云焕捏紧拳头,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最终抬手一挥,命围着古墓出口的士兵让开去路。   “走吧!”   湘飞快地四下一瞧,抱了抱拳头,朗声笑道:“那便希望云少将,说话算话!”   眼见着鲛人纵身快步离去,云焕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转身便向慕湮告辞。   “焕儿,”慕湮却叫住他,伸出手去,索要那瓶解毒的药水,“你将解药让我看看,或许我能知道些什么。”   云焕皱了皱眉,没有立即给出。   “戒心如此之重,竟连师傅都不相信了?”慕湮抬着手。   “并非怀疑!”他将手里的药水给了慕湮,解释道:“只想速回军营,多得一秒便少些变数。”   “雪罂子、碧落草...深鳕...”慕湮思索了一番,将玉瓶还给了云焕,摇了摇头,“看来的确复杂得很...你速回空寂营给小暮送去吧,我这里再翻翻古籍,说不准能得出些什么。”   “是!”云焕答应她,目光却定在慕湮脸上,沉默良久之后,最终开口道:“有劳师傅了!”   看着他转身便跑,慕湮叹了一口气,推着轮椅回到古墓中去,她手里其实有解药。   那位鲛人姑娘其实并不是狠心的人,她已将解药给了她,告诉她鲛人一族恩怨分明,挣扎数千年,只为回归碧落海,但并不忍以他人无关的性命为代价,楚暮是个不错的人,不该死——等她逃得更远些,便将解药给焕儿吧。   楚暮僵着两只脚坐在软椅上,还有已经冷硬的左手,她已经失去这些地方的感觉,倒是不心慌,她还蛮有意思地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僵手的构造。   这果然是奇幻世界才有的□□,就这么半个多月,能将血肉组织变成岩石构成物?   啧啧,真是厉害。   团在她膝上的小绿突然“吱”了一声,抬起了头。   帐帘猛地被掀开,急速奔来的云焕还带着急促的喘息。   楚暮赶紧收起了僵住的左手,又将脚往裘毯里藏了藏,笑着问他:“怎么了?”   云焕上前,一把拉过她藏起来的左手。   看着她灰白的整只手掌,他冷着脸,面色极差,又去查看她往后藏的双脚。   “啊,没事的没事的,你......”楚暮突然被他整个抱起,她赶紧抓开了还在自己腿上的小绿,然后环住云焕的脖颈,惊疑道:“你做什么?”   “带你去解毒,”他沉声说道,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愤怒,“师傅有解药!”   “啊?”楚暮一愣,没有明白过来云焕话里的意思,“如意珠找到了?师傅有解药?”   “湘应该已经将解药给了师傅,她却不打算现在拿出......”云焕冷笑一声,“为了让她有足够的时间逃跑?师傅真是心善啊!”   “什么?”她依旧听不懂。   云焕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直接抱着她出帐去坐沙舟。   “你刚刚说的什么?”楚暮问他,皱着眉表示不能理解。   云焕将她轻放在沙舟上,替楚暮拢了拢防沙的围脖长袍,说:“带你去解毒。”   “你说师傅......”她还想再问,云焕却沉着脸摸了摸她的发顶。   “听属下汇报,找到如意珠了?”沉乾显然很高兴,他跑过来,看见的却是面带怒色的云焕和一脸不知何事的楚暮。   看到她明显石化的左手,沉乾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皱眉道:“解药哪里有问题吗?”   “我带她去解毒,你带兵去水路截人,”云焕翻身跃入沙舟,口中快速地安排好事情,“如意珠被那个鲛人带走了,她和她的同伴应该会遁水路。”   他抬手便抽了一鞭赤驼的后臀,冷声说:“抓紧时间,趁她未走远,抓住她!”   “好!”沉乾立马答应下来。   赤驼被鞭打得低叫一声,吃痛快跑起来,方向是向西去的。   沉乾转头便招了将士,要去截住携珠逃遁的鲛人,自西荒到镜湖,大小支流略去不算,便只有一条直汇入镜湖的赤水,去河口拦截已经晚了,鲛人潜水的速度极快......水流、水体......他皱着眉头,想到了一个办法。   捏了捏拳头,他最终下了决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时候也并无不可。   慕湮没想到云焕回来得这么快。   他小心地将楚暮抱至石榻上,然后单膝跪下,沉声说:“请师傅给出解药。”   她的小徒弟果然够聪明,竟是知道了。   慕湮叹了一口气,看着还明显不知缘由的楚暮,缓缓从袖中掏出那一瓶解药,递给她,轻声说:“喝了便好。”   楚暮傻愣愣地接过她递过来的小瓷瓶,疑问道:“师傅?”   “喝了再与你细说。”   楚暮也不问,‘哦’了一声,仰头便喝下药水,那是极其苦涩的药,又冲又腥,咽下之后便如火焰般,从内里寸寸烧开,让她忍不住缩起身子。   云焕沉着脸过来,将楚暮搂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问:“还好吗?”   “嗯......有点烧......”   “熬过便好,”慕湮说道,一眼看见她灰白如石的手掌,忍不住自责:“倒是我让你受苦了,久拖之下的幽灵红藫,怕是会给你带来畏寒的后遗病症。”   “师傅?”   慕湮摇了摇头,轻声与她解释说:“那位鲛人姑娘,走前已将幽灵红藫的解药交予我,她并不想害了你的性命——鲛人千年不易,如意珠是他们的至宝,我便想在不害你身体的情况下,留一留解药,让她多些时间逃跑......”   “却未料到焕儿即刻看穿了。”   楚暮倒是很赞成慕湮的做法,反正不害她的性命和身体,压一压服用解药的时间也并无不可。   云焕却冷声道:“如意珠是我们此次执行的任务——若是失败了,连同上次失利的处罚一并累积,依照军律,并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楚暮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回如意珠。   就像他说的,如果这次任务失败了,连同上次的失利一起追责,依照严苛的帝国律令,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这样的话,让她选自己和云焕、还是选鲛人,她果真是难以抉择,因为安稳自保和慈悲他人,有些时候就是相互冲突的。   没有人是毫不自私的。   慕湮愣了愣,最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这是我少虑了.......”   “为师与你们道歉。”   她微微顿首,却被楚暮拦了。   “师傅不必道歉的,这并不是什么过错,”楚暮摇摇头,“能收下我和云焕当弟子,师傅您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到底,我们是冰族人,与您本族为仇......我现在才明白这些冰族、鲛人、空桑人纠在一起的麻烦......”   “真的是太烦了。”   她怜悯鲛人也怜悯空桑人,可鲛人和空桑人若要成功复国,便又是以冰族人的失败为代价,而她这个冰族人的身份又摆在明处——楚暮想要内部变革帝国,可是他们想要的不是变革后的帝国,而是一个被灭的帝国。   让楚暮亡国,不说贵族门阀这些让人讨厌的东西,单说冰族的数万平民们,便又是一场庞大的颠沛流离。   苍生何辜呢?   “师傅,我曾想过从内部变革帝国的——等我站上高位,能左右帝国的决定的时候,便能大赦鲛人和空桑人......”楚暮停住,自嘲地笑了笑,“太不切实际了是吧?”   “先不说我何时能站上这个高位,就说空桑人和鲛人的立场便从来与冰族不尽相同......”   她慢慢捂住脸,近似喃喃自语:“......就不能和谐一点么?”   慕湮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会好的,这些矛盾和麻烦,终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和下来......”   “最无情又最有用的,终究是时间。”   就如同她年轻时候留存下来的那些不甘和遗憾,如今想来,竟都也慢慢浅淡了。   ☆、切开黑   飞鸟都不曾触及的九天之上,漂浮着世人传说中的神城,光辉灿烂却又死寂沉默。   “你这么做,违背了大城主立下的规矩。”   “我只是想念少城主罢了......时间足够久了,她也该回来了,而回来之前,助她断去种种尘缘,便也何乐不为?”   “命运是什么?命运不是我们三女神么?”   “神?”   “神只不过是他们的美称罢了,我们只是活得更久些、知晓得更多些,便成了神。”   “人世千百年的喜怒哀乐,会比万年长存的寂寞更加鲜活生动么?”   “不该问、不该想......不该插手。”   楚暮被勒令养身,一养接连两天未出营帐的门帘,只能百无聊赖地窝坐在软座里逗狐狸。   这个解药神奇得很,起先的灼烧感已经化为了柔和的暖意,从四肢百骸里弥散开去,暖洋洋的感觉让她非常想和手下躺着的小绿一样,伸展开四肢,露出肚皮,惬意舒适地晒着太阳。   她摸了摸小绿有些发白的大尾巴,这只贪吃的小沙狐都已经这么老了,更喜欢瞌睡和抚摸,而不是绕着她的脚来回蹦跶,匆匆十载瞬息而过......师傅说得对,最无情和最有效的就是时间,过去的开心和难过会被淡忘,现在的悲欢喜怒,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无足轻重。   所以要珍惜当下、活在当下......   楚暮掏出一本轻薄的锦书,上面不过寥寥六招,没有累赘的文字表达、也没有繁复的行剑轨迹,只干净利落地写出了位于人体六处的出剑点。   依次是左右两肩、下腹、双腿和颈部咽喉,最致命的应该是下腹和咽喉,但是这两肩和双腿,又有什么大作用呢?只是卸掉那人的行动力?   锦书的封面标了近似空桑蝌蚪文的名字,她想了半天,只看懂了“云”和“禁”字,连起来大概是“云X禁X”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么,楚暮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师傅再次沉眠前,将这本“云X禁X”给了她,说是必有大用,问她细节,又说未来可知——她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竟然让楚暮觉得分外陌生,仿佛那一刹那,她眼前的人并不是慕湮,她的师傅是慈悲善良的,但她不会表现出如此疏离怜悯的态度,仿佛众生可悲,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者。   楚暮皱着眉摇摇头,习惯性地去摸自己腰间的剑筒,想顺手练上这几招,既然‘有大用’,练习一下总归不会有错的,可是这一摸之下,才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她穿着宽松的牧民大袍,并没有着了贴身利落的帝国戎装,所以剑筒离了身——这不是个好习惯,作为军人总该时刻警醒些,她起身去拿案上的灰色剑筒,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他分了心,小师弟给的安全感太足了......   耳尖一抖,经过营帐大批的士兵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楚暮拿了剑,不去管云焕的勒令养身问题,抬步掀帘去看,大队的将士拿了兵器往营口小跑而去,她连忙跟着去了。   营口对峙着两队人马,各色衣着的牧民对空寂营整齐划列的军人怒目而视。   一小队牧民足有数十人,拿了弯刀和长矛,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怒气,吵吵囔囔地挥舞着武器,若不是领头的姑娘拦着,只怕早已打成一片。   “你们在水道里下了毒?!”她盯着空寂营的年轻统领。   这个她曾中意的年轻男人,似是有所愧疚,略低垂着眼睫,不敢直视她。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条水道是沿途牧民人畜唯一的饮水来源吗?”   “死了多少人和牛羊,你们竟是丝毫不作关心的么?!”   沉乾说道:“军务所需,别无他法,毒已停止投放,不出三日便可正常饮用,因此次投.毒事件造成的损失,可以来空寂营索赔。”   “索赔?”桑影眼里闪过讥讽和痛苦的神色,“原来你和那些帝国人毫无区别!”   “死去的人算做‘损失’么?只要千铢万铢就能弥补?”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牧民的亲人死去?你知不知道我的阿婆、阿爸也是死在你们的‘毒水’里?!”   沉乾看着她狰狞起来的愤怒神色,最终只开口道:“抱歉。”   “抱歉又有何用!”   “桑影别和他啰嗦!这些帝国狗都是一样的!”   “牧民就是他们随意践踏的草芥!”   “五十年前的霍图部、三年前的萨其部,哪个不是随意灭杀的?”   “反了他!反了!”   这边是牧民巨大的怒斥声,而那边的帝国军队排列整齐,没有上级的下令,都静寂无声地站立着。   沉乾皱起眉头,冷声说道:“若是叛乱,我现在便可下令镇压。”   帝国军队漆黑冷厉的长矛在大漠的烈日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沧流西北军团精锐的兵器和强壮的兵力,可比这群杂乱无章的牧民来得更加厉害。   “依照你们现有的武力,对仗不过是蚍蜉撼树。”   “打便打了,何所畏惧!”   有牧民如此叫嚣,举起手中的弯刀,却被桑影抬手拦了下来,她死死盯着对头的沉乾,高声道:“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是蚍蜉撼树......但终有一天,蚍蜉够多,撼动的可不止这一棵大树而已!”   “我们回去!”她高喊着,强压下有些人的不满,以天荒部头人的身份命令族人离开。   沉乾并不阻止,只平静地目送他们浩荡离去。   “各回岗位!”他下了令遣散聚集在大营前的士兵,甫一回头,便撞见了不知在他身后站立多久的楚暮。   “楚暮?”他极为小心地唤她的名字,似是害怕被她有所厌弃。   楚暮看着他,低声问道:“下毒是为了截取如意珠?”   “是,鲛人逃遁水路,潜速极快——只有满水皆毒,让他们不能前进,才是最好又最有效的截取办法,复国军的右权使已经主动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解释,看她面色低沉下去,微不可闻地叹气,“只不过沿途造成的牧民死伤不少......”   楚暮知道这是别无他法的迫不得已——你身为帝国的军人,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仅有一条路走到黑而已。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她了解沉乾的性子,他并不是狠辣决绝的人,这番下令,他又能多轻松呢,“云焕在何处?我想去找他。”   “后营的地牢,他正在审问复国军的右权使。”   楚暮点点头,不再与他言语,便直接往后营走去。   沉乾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似是感觉沾染到什么肮脏的东西,猛地甩了甩。   地牢里溢出的血气让楚暮皱了眉,她让人打开牢门,提起脚边的长袍,拾级而下。   忽然从极深的暗影里,走出银黑戎装的年轻军人,他苍白的手里捧着某个鲜红的东西,楚暮眯了眼细看,才发现那是一颗还在略微搏动的心脏。   “云焕?”   他抬了头,望向来人,却抬手阻止了她再往下走的脚步。   “形状可怖,你最好别去看。”   楚暮按下他拦路的手,往里跑去——看到的果真是“形状可怖”,没有鲛人一族惯有的天生美貌,那个已然死去的鲛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凹凸着红黑的血痂。   她的眼瞳猛地一缩,往后退着,直到撞上云焕的身子。   “如意珠已追回、复国军右权使已死,”云焕说着,将得到的青碧圆珠塞到楚暮手心,解释道:“他死于水中的剧毒,皮肤剥落也是剧毒所致——他携珠回来,倒是说了一番好话。”   那是一枚带着余温的珠子,不过一寸直径,却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和性命?   楚暮小心地将如意珠收入衣袖,然后问他:“他......说了什么好话?”   “他们鲛人一族,便是要挣脱千年的束缚、也不会以无辜他族的性命为代价,”云焕垂下眼睫,却不知是赞赏还是嘲笑地说:“真是软弱又良善的种族。”   他虚握手里的心脏,说道:“按照鲛人的习俗,心脏葬入水中,便会获得自由,是么?”   楚暮愣了愣,回答他:“是吧,鲛人终归是属于大海的。”   “那便送他一程好了。”他朝着牢门口的光亮处缓缓走去。   鲜红的心脏沉入水中,将会顺着水流流向镜湖,也许还会流得更远些,朝东奔向碧落海,上对青天、下有碧波,那些百丈高的珊瑚丛、斑斓五色的游鱼群......   鲛人一族追寻了七千年的自由——终将实现,是么?   楚暮的视线落在水道的波澜上,脑子里是无法捕捉的念头。   云焕蹲在水边,洗净沾染血液的手,然后目光远眺半刻,便站起了身子。   带着些微水渍的手抚在她额头,楚暮猛然回神。   “还烧么?”   她摇了摇头,“差不多了,药效已经过了,幽灵红藫的毒应该彻底解了。”   拿干燥的袖角抹去自己蹭在楚暮脸上的水,云焕说:“你身子好了,如意珠也已拿回,我们该回帝都去复命了。”   “好,明日便启程吧,”楚暮顿了顿,想起来什么,问他:“湘...她呢?”   “死了,”云焕似乎对于湘没死在自己手里有些不满,“为了让我们收手,复国军的右权使拿回如意珠的同时,还带来了她的头颅,已被毒水腐蚀得面目全非——我让人烧了。”   “烧了?”楚暮一愣。   “他们的右权使倒是值得让人敬佩,便送他水葬也无大碍,而那个女人......死不足惜,鲛人崇水,死后焚于火,不是很好的惩罚么?”云焕眼里还留着阴冷的愤怒,他拉过楚暮冰冷的左手,这只手石化过再恢复回来,却是落下了寒症,“你的身体以后会极度畏寒。”   “她使出这些手段,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我说过,我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   觉察到楚暮左手的抖动,云焕抬眼看她,冷声问:“怕我?”   “怕是不怕,”楚暮坦然地说,直视他的眼睛,“不过我的确不喜欢你这样的行为。”   云焕猛地捏紧了她的手,又骤然松开,他看着楚暮,说:“我也不喜欢你对谁都心软和慈悲。”   “心软不能救人、慈悲也不能,在这个冰冷无情的帝国,作为军人,你的这些品质只是伤害自己的利剑——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他说道,“我不喜欢你这一点,非常不喜欢。”   楚暮顿了顿,盯着他说道:“我不喜欢你的‘睚眦必报’,你不喜欢我的‘心软慈悲’,所以我们这是发现不能容忍的地方,然后相互厌弃?”   云焕却并未细答,只是抬步上前,倾身过去沉声道:“不,我的确讨厌你的心软慈悲,但是依旧拦不住我对你的喜欢——”   “只要你的慈悲和心软,对我一个人便好。”   “并且......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我的独占.欲也很强——你若是不喜欢,也并无他法。”   他攫住楚暮的下颌,轻吻了她的唇角,然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逃不掉的。”   楚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松了手,转身往大营走。   以为正直闷骚的小师弟,切开是黑的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虐...原创角色好了......   ☆、天牢   砂之国的动乱来得极其迅猛,数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冲击着帝国的强硬统治。   彼时帝国正忙于截杀皇天持有者,却未料紧接着桃源郡的失利,派往九嶷郡截杀的任务依旧败北,不仅未成功,且死了十巫的巫抵,而相对的敌方,长久镇压于苍梧之渊的龙神竟是脱困了......种种消息,对帝国来说,都是十分不妙的。   它忙于应对空桑人和鲛人的联盟,并不想多分出精力来维持西北的安稳。   而当帝国高层知晓此次动乱并非不可挽救,它的起因是来自于镇野军的一次‘水中投毒’事件,造成了当地部落的严重不满——它的安抚政策很快下达,极快地处理了一批此次事件的直接责任人,以求稳住西北的动荡状态。   被囚车带回帝都的沉乾,罪名是“罔顾人命、违反军纪”,革除统领的军.职,直接打入天牢,待时后审。   他颇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罔顾人命——倒是的确如此,此番死于投.毒的牧民和牲畜,不会少,毕竟那是沿途部落唯一的饮水来源。   这么想来,自己倒也符合了‘罪有应得’的下场。   大约,那个天荒部的姑娘知晓自己的结果,会很高兴?   这是他下的投.毒命令,应该不会影响到她......这么想,似乎让他心安了些,只可惜了家中逐渐年老的父母,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又让他们跌入了深渊,好在祸不及家人,总归处置他一人而已。   他这个罪名,依照军律,应该是直接处死的结局,也好迅速安抚西北的人心——但是却出乎他意料地判下了‘待时后审’的缓刑,不知里头是否另有说法。   牢门锁链的晃动将他惊醒,沉乾赶紧从草铺里坐起身子。   “楚少将,时间有限,请尽快。”狱卒叮嘱完后,又重新关起牢门,退到了远处。   “沉乾!”来人是探监的楚暮,她与云焕回帝都复命并不多久,刚歇了几天,却突然发生了西荒叛乱事件,原以为需要大队人马上阵镇压,却未料平乱也快得很。   免去五年进贡、赔偿万千金铢、处理投毒祸首——如此三项行动一实施,再加上镇野和征天的联合威慑,初起的乱象很快就被压下去。   而此刻的被处理‘祸首’,正在帝都的天牢里。   “又见面了,”沉乾咧着嘴,露出笑,“这次不能说‘许久未见’了。”   楚暮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心里不忍,“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沉乾歪了歪脑袋,依旧笑道:“我该当着你的面,哇地一声哭出来?”   楚暮瞪了他一眼,将自带的食盒打开,摆出几碟食物,“这是叶城第一楼的菜,天牢里的伙食不好吧?”   沉乾直接拿楚暮的裙角擦了手,然后拿起一小方糕点,笑着问她:“罗云楼么?就是我们讲武堂毕业那年吃的酒楼?”   “对,就是那家,”楚暮貌似嫌弃地拍拍被他摸脏的衣角,说:“我刚换的衣服。”   “刚换的?”沉乾笑着,摸了糕油的手又在她裙角蹭了蹭,道:“再换一条吧,脏了。”   “卧槽,你还真有心情和我闹!”楚暮不满地爆了粗.口,她指着沉乾说:“你不知道自己这次要玩完么?”   “我去永阳坊看了你父母,他们......他们都......”她停了停,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他们一定告诉你,我这种‘败类’死得好,就当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儿子,对吧?”   “......对。”沉乾的父母的确这么告诉她,楚暮那时都几乎不敢置信。   “他们都是老实人,觉得我下令毒死了那么多人,的确是‘死有余辜’,虽然背后肯定偷偷抹着眼泪。”沉乾显然对于自己的父母了解得很,他将他们的反应猜测得十分准确。   “可是这并不完全是你一人的错,若要追责,往上追溯,大可追责到我和云焕,只不过我们背后有所谓的门阀,他们不敢再向上牵扯......”   沉乾一口打断她,说道:“好了,你别再往这方面想,我向来敢作敢当,这个投毒的命令是我下的没错,需要我承担命令的后果也没错——”   “上层如何审判还尚且不明,最后是死是活,都是我该得的,”沉乾看得很开,他咬了一口糕点,啧啧嘴,“第一楼的东西就是好吃,贵不?”   “贵,但是我钱多,你每天一顿也吃不穷我,”楚暮叹了一口气,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再和云焕走动一下,说不定能救你出来......”   “你这是想用关系走后门?”沉乾追忆了一下过去,“以前你可是最恨这里面的龃龉,说是帝国门阀森严、腐烂陈旧,想要一扫而清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并不想同流合污......你、你和云焕不必费心了,若是念在同窗和同僚之情,便日日提了第一楼的饭菜来看我,也是极好的。”   楚暮沉默了半刻,最终答应他:“好。”   沉乾又吃了一些,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她:“你和云焕何时成亲?我可愿意吃你们的喜糖呢。”   楚暮怔了怔,想起云焕,摇了摇头,说:“眼下诸事繁多,成亲的事尚早,况且还和他闹了别扭,心烦得很。”   “吵架了?”沉乾坐过来,微微皱了眉头,冷声问:“他欺负你?”   “没有......只是我发现他有的地方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结果却并非如此......”切开黑这种性子,还真是不好说。   “他不喜欢你?或者你不喜欢他?”沉乾直戳重点。   “都不是......我应该还是喜欢他的,只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一下他的另一面。”楚暮对于自己的心思倒也很清楚,这就不会存在两人相爱还相杀的剧情了。   “那便好,你既然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沉乾垂下眼,又带起好看的笑,“只盼你们能在我判刑前成个亲,然后让我吃个糖。”   有时候,看着她幸福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好。”楚暮看着他笑,也忍不住笑起来,她的帝国好队友,总是有感染人心的积极好心情。   “楚少将,时间到了。”狱卒掐着时间在牢门口催促。   楚暮也不能让人家难做,她拍了拍满是沉乾手印的衣角,站了起来,答应他,“好,我这便走了。”   “你好好吃着啊,我下次再来,再给你带东西。”   “嗯,我还要罗云楼的糕点,这个红的就不要了,太甜腻。”   “行行行,答应你。”楚暮摆摆手,跟着狱卒离去。   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眼里的轻松和无所谓忽然都消失一空,只压着头坐回阴影处,陷入了静寂的沉默。   突然又是一阵锁链响动,他抬起头,便望见妖娆身姿的年轻女人抬步进来。   “兰绮丝?”   她一脚踢开正前方的小巧碗碟,弯身到沉乾面前,“近况怎么样?”   “很好。”沉乾仰起头,直视这个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睛呈现出沉沉的灰蓝色——兰绮丝,帝国元帅养在身边的得力助手,原巫真一族的遗民,狼朗的亲姐。   “你是个不输给他们的天才,不论从天资上还是性格上,只不过出生差了许多,但是大人可以帮你弥补,”兰绮丝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现在的境况,于大人来说,不过一句就可解围。”   “只不过要你为大人所用、为大人效力,便如此不情愿?”   “那个家伙,可是比你更主动——只不过不好掌控而已。”   “若你愿意,你会有和他一样的地位和身份,少将算得了什么?”她看着沉乾冰蓝的瞳孔,里面映照出自己的倒影,忍不住笑道:“你想要的女人也算不了什么。”   “何苦死死坚持着所谓的‘正义’呢?”   沉乾往后一仰,避开她的围堵,也是笑道:“对,我便是如此坚持‘正义’的人,我不想攀附着巫彭,做他人的手中傀儡。”   “你们挖我挖了近四年,也是很坚持啊。”   “怎么不用你弟弟呢,扶持你弟弟去对付政.务派不好么?”   兰绮丝直起身子,脸色沉下来,“狼朗不适合这些龃龉争斗。”   “嘿,我也不适合,”沉乾摆了摆手,催她离去,“ 别来浪费你的时间了,走吧?”   兰绮丝看向这个四年来几乎油盐不进的家伙,嗤笑一声,“那便看你的承受程度有多高了,沉乾,你好自为之,若是改了主意,可以托狱卒告知我。”   “你在外的父母可对你赋予厚望......”   “元帅尚算存有底线,没有拿亲人来威胁我,”沉乾看着她,摇了摇头,“但是他想让我给他效命于他,这与我原则不通——我只效命于帝国,只忠于帝国,不想卷入你们的权利角逐,这便是我坚持的‘正义’,与你们这些门阀贵族的权势争斗无关。”   “所以多说无益,”沉乾面色不变,他伸直了手,请她出去,“夜深了,我要休息了,兰姑娘还不走?”   “正义?你的正义并不能救你,也不能满足你的所思所想......”她冷笑一声,“你可知天牢里的酷吏,有很多折磨的手段?”   沉乾咧嘴笑道:“你们这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   “躺着恭候喽。”沉乾仍旧抬着手,示意她出去。   她最终只盯了他一眼,随后踩裂了脚下的某块糕点,快步转身离去。   兰绮丝走远后,他赶紧跑过去,将尚且完好的糕点捡起来,轻手拍去了脏灰,张嘴咬了一口,叹道:“红的果真是太甜了。”   “正义是什么呢?”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嗤笑他的坚持。   沉乾缓缓吞下嘴里的糕点,抹去嘴角的细屑,坐回草堆里,抚摸着自己的左手。      ☆、辛锥   “下手要快准狠,并且不留痕迹,刑罚也是一门艺术——”辛锥高坐在皮椅上,训导他手下的几个施刑酷吏,笑得愉悦而高兴,“就如同最里面上头要求照顾的那个重囚,如何在不废去他行动力的同时,一点一点磨去他的求生欲?”   “剥皮、断筋、碎骨此为重刑之法,对哪些人可以施此刑,就需要注意了——他不行,上头可不要废人,所以这类重刑不能用。”   “轻刑的花样就多了,花脸、翘甲、折骨再生,对付那个硬骨头的笑脸家伙,是为最妙,拿烧红的铁刀化开皮肉,任他是多好看的相貌都......”他正说到兴劲处,却冷不丁被前来报告的下属打断了。   “头儿,有人要见那个重囚。”   辛锥啧了一口,显然对于打断他教导的人很是不满,但是他仍旧站了起来,去牢门口引人,谁知道来天牢里会见的人是不是某个大人物呢。   贵族也好、门阀也好,来这里的又不少,比如巫咸和巫姑向来是这儿的常客,要死囚炼药的、实验的、还有某些个贵族的小姐或公子哥需要寻求刺激的——他们哪一个不是光鲜亮丽的上层人物?   从铁门口出去,看见这次要进牢探望的,是个着了军装的年轻女人。   辛锥眼睛一亮,打量着她。   楚暮上次来天牢,可没撞见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家伙,不算是‘以貌取人’,而是这个身材矮小的侏儒的确长得有碍观瞻。   “这可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肮脏、污秽、还有浓重的血气,”那个只到她肩膀高的狱卒奇怪地笑,上下打量着楚暮,在望见她臂环角上绣的银线金翅鸟的时候,眼瞳微微一缩,“原来是贪狼少将啊,那就更怕脏了您的干净鞋子。”   楚暮极不舒服,他看过来的眼神,只让自己觉得仿佛被条阴冷滑腻的蛇爬过身子,她眯细了眼睛,快速掏出一包金铢,扔给他。   “可以进去了吧?”   他掂了掂入手的锦袋,收进了怀里,脸上浮起的笑容虚伪得很,说道:“少将要见的是重囚,这让我们可不好做,万一被上头发现,少不得处罚,说不定还要掉脑袋呢。”   楚暮冷笑了一声,又摸出一袋更重的金铢,再次抛给他,“够了么?”   “嘿,少将往里走吧,小心您的脚下,可别踩空了。”   楚暮避开他在前引路的身子,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辛锥当然察觉得到她的厌恶,在人走远后低低地嗤笑一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帝国明月?呵......倒是肤白貌美。”   昏暗的地牢里忽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脑袋,看见从牢门进来的姑娘依旧提着食盒。   “你来了?又送来什么吃食?”沉乾的声音低了很多,带着几分高兴,人却是隐在暗处不曾出来。   “对,我又来送吃的了.......”她忽然在牢房里嗅见了浓重的血气,赶忙跑过去,“沉乾?”   窝坐在阴影里的年轻男人身上透着浓重的血气,她跑近了才看清他原本干净好看的面庞上,有一条从嘴角划出到耳根的巨大伤口,十分新鲜,都还往外渗着血。   他捂了捂自己的侧脸,似是想笑,却笑得有些痛,“现在动嘴吃东西比较不方便,你下次带流食来会好很多。”   “谁干的?!”楚暮一眼之下,满心的愤怒几乎就要喷薄出来,手中的食盒直接摔在了地上,“谁划的!?”   沉乾忙去救打翻的食盒,一边小心地放好,一边说道:“别生气,这不是天牢的惯常操作么,况且一道伤而已,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你个头!”楚暮看着他坐在地上,摸出一块糕点,碾碎后小心地塞入口中——每动一下嘴都会牵扯到他脸边的伤口,他一边嘶气一边感慨糕点的软糯好吃。   楚暮心里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心疼,她蹲下去想摸他的脸,却又不敢真碰上伤口,她咬着牙说:“是不是外头的酷吏做的?我非去揍他们一顿不可!”   “等你揍完了,到时候他们反过来又折腾我。”沉乾劝住她,他知道这是兰绮丝吩咐下去的小动作,可不是揍一顿酷吏就能解决的,何苦让她费力气来掺和一脚。   “我......你的脸,艹,我真的很生气!”楚暮爆了.粗.口,捏着拳头,憋着的愤怒却发不出来,脸都有些涨红,反而这个当事人淡定得很,对于自己的脸似是毫不在乎。   “我倒是不太生气,”沉乾吃了几口食物,再次建议她:“你下次记得带流食,我现在吃东西不方便。”   “好,给你带流食!”楚暮怒气十足地答应他,想起什么,站起来就打算出去——出去一趟给他带伤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先给你去拿药!然后出去揍他们一顿!”   “不用了,这边酷吏动完刑就会上药,倒是好得很,”沉乾拉住她,努力扯出一个弧度不小的笑,“你这般生气,是不是我漂亮的脸蛋不好看了?”   “你!”楚暮瞪了他一眼,说道:“是,不好看了!”   “我真佩服你...你还有心情打岔?”她气道,看着他完好的另一边脸,“他们凭什么对你动手?你的刑罚都未判下!他们这是乱动私刑!”   沉乾顿了顿,并不想告诉她这其中催化下手的巫彭势力,只含糊地说道:“也许是天牢的惯例?谁知道呢,不过他们的手段是挺多的,我边上这位死囚,刚被拖去敲碎了骨头,听闻还有剥皮的酷刑......”   楚暮赶紧打断他:“停停停!你这么风轻云淡地和我讨论刑罚真的不要紧么?”   “我不怕呀。”沉乾摊了摊手。   “你不怕我怕!”楚暮瞪了他一眼,“你是有心多大?碎骨、剥皮的,难道你想挨个来一遍?”   沉乾知道巫彭不会要一个‘废人’,所以剥皮、碎骨这类的重刑,还真轮不上他,所以也算有恃无恐。   “你且放心,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楚暮一口打断他:“放心个鬼!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她倏忽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你等着我,我去想办法给你救出来!”   “楚暮!”沉乾想要叫住她,却截不住她跑起来的步子——她这般忧心自己,虽说可能只碍于多年的交情,但是......他忍不住笑起来,这种行为,竟然也能让自己如此雀跃高兴。   辛锥没料到,她花了大价钱进去探望,不过小半刻便急匆匆跑出来——大约是牢中的血气腥臭让她受不了?   楚暮骤然刹住脚步,停在辛锥身前,面沉如水地又掏出一袋金铢,连带着几颗少见的避水珠,“这些东西,能让你们对他少用刑么?”   辛锥把玩着到手的珠子,嘿嘿地笑了,却是摇头:“这可不是钱财的问题,”他直直地盯着楚暮,压低了声音,“上头有人交待下来,要‘好好照顾’他。”   上头?楚暮皱着眉,思考他所谓的‘上头’是谁。   “不过......”辛锥露出一个暧.昧又贪婪的笑,说道:“也并非不能通融,少做些刑罚也不是不可,只要......”   他停在那个‘只要’的用词上,看着她的眼神都露骨起来,“只要少将能做出些行动,这些都不是问题。”   “行动?”   他下意识地盯着楚暮雪白的一截脖颈,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欲.望,“只要您能屈尊一晚,即便是好吃好喝供着他都可以办到......”   “滚!”楚暮并不傻,完全听得明白他的潜台词是什么,她被这番话惹得恶心透了,按着自己腰间的剑柄,蹭地一声出鞘,剑尖瞬时点在他的颈间,脸上煞气四溢,寒声道:“想不到现在的酷吏胆子这么大了,全然目无法纪、以职徇私!”   辛锥呵呵地笑了,“既然您不愿,那便快些离开污秽的此地,干干净净地做您的少将去。”   楚暮的剑已经割下去,见了血,她此时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个恶心的侏儒。   辛锥似乎胆子大得很,毫无畏惧地说:“即便您是少将,也禁止随意杀人,帝国律令第三十五条第二款,以高位随意杀生者,斩。”   “不可随意杀人,但不代表不能伤人”楚暮才不去细细顾忌,她只一抬手,手心里的光剑瞬息刺穿而过,仿若迅猛的闪电,穿透辛锥的膝盖,直接将他钉在地上,她走过去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酷吏。   辛锥大口喘着粗气,盯着高高俯视他的楚暮,这个年轻的少将厌恶地看着他,眼中的杀意极重,但是她显然极端克制,并不会下对他死手。   缓缓拔了钉穿他右腿的剑,楚暮转手便又往他的左腿刺去,直到脚下血流成滩,她才略微满意地收起了长剑。   沾染了辛锥血液的光剑拍打在侏儒的脸上,楚暮声音极冷:“做好你的本分,肖想太多只会要了你的命。”   辛锥盯着她笑了,露出黄牙,“少将说得对。”   楚暮往后退了几步,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七章完结,哈哈哈哈....发现只比苏摩同人多了三万字...   ☆、驾驶者   用铝块和木头制作的巨大机械匍匐在空地上,像一头静寂无声的洪荒巨兽,在昏暗的天色下散发着黯淡的光彩。   营造所试飞的迦楼罗两个月前坠毁在博尔古,从万丈高空一头扎下去,碎裂成无数碎块——连带着迦楼罗的驾驶者,那是惯用来操作风隼和比翼鸟的鲛人傀儡,一并在猛烈的撞击里摔裂成血糜、消失不见。   在重新找回迦楼罗的动力源后,新一轮的试飞就要开启。   年轻的巫谢站在机械巨鸟之前,抬头仰视,是迦楼罗占满视野的黄灰色舱身。   “新的驾驶人选定了么?”   “服用了傀儡虫的鲛人太过僵硬,还是无法很好地满足迦楼罗操控的要求,最好是不要鲛人傀儡......”   “普通人族可以么?”巫谢突然打断他,询问人族使用的可能性——久未开口的智者大人突然提出了迦楼罗试飞的建议,让这个沉迷于器械死物的年轻人兴奋不已。   “普通人?”他思量了一下,说道:“我们确是刚琢磨出一点新的方法,就是把触控线埋入脊骨、接入筋脉,也许不同种族的人可以尝试一下。”   “那便试试,依照智者大人的嘱托......”他眼睛闪过无比的光亮,笑道:“总要见到它翱翔于九天之上,才能让人心满意足。”   楚暮这边离开后,转头去找的人就是云焕,虽然之前还和他闹着奇怪的别扭,但是这个时候哪有心思去多想,最要紧的就是把人捞出来再说。   但是云焕却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答案——没法救。   不论从明面或是暗处,这都是一个死局。   明面来说,沉乾的确下了‘投毒’的命令,而这条命令造成的沿途人畜巨大伤亡也毫无疑问,甚至于可说是他直接挑出了西荒牧民动乱的开端,依照帝国律令和民心所在,他作为‘祸首’,自然是要被拿来开刀的。   暗处来说,‘上头’特意交待天牢酷吏好好照顾的手段,云焕知道来自于谁——巫彭想要一个完全效忠的打手和棋子,沉乾的天资和性格倒是很符合他的口味,相比之下自己与他的利益交换就不好掌控了。   只可惜这家伙是个硬茬子,并不想屈从他,所以才会使了些折磨的手段,想让其放软态度。   巫彭不会轻易让他去死、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而站在巫彭对面的政.务派,更会抓着律令不放,要求及时处死他,似乎是能给巫彭造成一点阻碍都是好的。   云焕条条分明地和她讲了,听闻所有结果的楚暮罕见地不做声响,只沉默地坐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看着她这幅样子,云焕叹了口气,告诉她:“这幅死局能解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沉乾自己,他若是答应效忠巫彭,巫彭自然会费力救他,另一个就是高塔上的那位——凌驾于沧流之上,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左右帝国的所有行为。”   “你说智者?”楚暮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但很快浇灭下去,“那个人......几乎不可能,见到他都困难至极,又凭何让他答应开口救人呢?”   “这个人太神秘了,连我这个所谓将星的身份,还是他一早定下的......然后下了个圣谕给巫姑,才浩荡地把我从大漠里翻了出来......将星?就凭我?”楚暮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个人在高塔上不知想些什么,只有每任圣女才可近距离接触,执掌着帝国最高的权力,心思却诡秘难测。”   “云焰......不是被莫名逐下了白塔么?”她看向云焕,就见他点了头,语气有些冰冷:“她被洗了记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说是触怒了智者。”   “那你姐......还好么?”楚暮恍然想起那个恬静美好的姑娘,早些年在永阳坊见过,至其被封为圣女和巫真后,一面未见。   “长姐无事。”云焕口中说着无碍的好话,面上却略有皱眉,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所有的安稳和荣誉都是飘渺不定的,几乎只要那个人的一句话便可决定所有。   这不是统治者,却仿佛像个操纵一切的‘神’。   楚暮重新垂下眼睫,死沉的气色从头兜住整个人。   ——真的是别无他法么?   也不算别无他法,突如其来的转机来自营造所,他们似乎想尝试一种新的飞行方式,换下了长期使用的鲛人傀儡,在天牢里选了人族的重囚。   沉乾就在那一批被挑选上的重囚里。   这只庞大巨鸟的驾驶者需要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快捷的神经反应、足够坚强的毅力......这些要求筛下了不少人,最后留下的竟也只有他一个。   等楚暮反应过来的时候,沉乾早就被禁锢在驾驶座上,要求第二日试飞了。   夜色沉沉,乌云笼罩住朗月,明天似乎不会是个好天气——停机坪静寂无声的迦楼罗里,那个垂头闭目的年轻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听见了熟悉无比的脚步声。   “沉乾?”她小心翼翼地呼唤人名。   话音刚落,原本昏暗的机舱里,骤然闪亮起来——机舱尽头的座位上,传来一声轻笑,“楚暮你看,我能操纵整个迦楼罗的反应哦。”   她快步走过去,只看见四方悬挂着的黑白丝线,贴着他的四肢和脊背刺入,让这个金发男人就像是被吊起来的傀儡。   他几乎不能有大动作,只能微微抬了抬脑袋,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姑娘,咧嘴笑问她:“迦楼罗的看护是很密的,你是怎么翻进来的?”   “你还笑得出来?你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捆起来的刺猬你知道么?”楚暮进来得自然不容易,好在她身手够、并且也算走了后门,她遇见了迦楼罗的冶铁匠,正是当年在云家门口遇上的冶胄,托了他帮忙,才在有限的时间里偷偷摸摸地进来。   沉乾脸上依旧留着不曾褪去的笑,上翘的嘴角拉动他脸侧的伤疤,显出一丝滑稽,他对于自己目前的状态毫不在乎,回答她道:“刺猬可不会和你说话。”   “你还挺高兴啊?”楚暮皱着眉,顺着他的肩线去摸刺下来的线,“这些鬼东西刺在你身上不痛么?我给你拔了!然后带你走!”   “哎,你可别拔!”他说道,“拔了可有大事,说不准我能当即死给你看。”   这些线似乎接进了他的筋脉,一旦随意扯断,伤及的可能就是沉乾的身子,她摸索了一阵,停下了手,怒道:“营造所这些疯子!”   “你也不用说带我走一类的话,这个现状我是十分满意的……”   沉乾的回答有些让她出乎意料,都这幅样子了,还十分满意?   “你说我这么好的天资,便草草受罚死了多不好,正好利用拿来试飞,完成帝国飞行迦楼罗的壮举,好被写进试飞成功的史书里……”   楚暮真想一巴掌呼他脑袋上,“你到底在想什么?”   沉乾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总算正色些,回答她:“你不必替我不平、亦或是可怜我的遭遇,因为,这都是我该得的。”   “我下的令出了恶果,依照帝国律令当斩无疑……所幸我只受了些牢狱之苦,而这次试飞迦楼罗,也是为帝国效劳,所有都是我应做的、应得的……”   楚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说他:“你还真是一个三观正直的好人……”   连她都因为关系亲近而动了救人走后门的私心,而这家伙全满脑子都是为帝国效忠。   “你知不知道迦楼罗试飞有多大的失败率?”   “失败了,从万丈高空摔下来,连个人形都没有?”   沉乾露出微笑,像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安慰她说:“他们说,我是近年来最适格的驾驶者,你可要相信你的帝国好队友,我会成功的——若我功成,总归会将功抵过,削减一些我投毒令的过错。”   说着,他有意控制着,舱内的明亮闪动了起来,灯火跟着他呼吸的节奏一明一暗。   “我控制的不错吧?”   “嗯……”楚暮看着他的脸,最终说道:“你说了会成功的。”   “会成功的,”他看着楚暮的眼睛,答应得一字一顿,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我还等着你和云焕的喜酒,订亲宴我没赶上,成亲宴总是要来的。”   “好啊,等你来喝!”楚暮就差和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但是转念一想,就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flag,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砰砰的轻微声响起,舱门口有人敲打着蒙皮,探进来的脑袋是个年轻男人——冶胄压低了声音喊她:“巡查的队伍就要来了,快走吧?”   “好!”楚暮低声答应着,然后与他道了别,“既然你的决定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强行掳你走了……搞得我非要截囚似的。”   “走吧走吧,赶紧的,人家要来查了,抓到你可就不好了。”沉乾催着她,闪动着舱里照明的亮光。   “别闪,我眼花了!”楚暮捂了捂被闪住的眼睛,急忙往外跑,临去门前还叮嘱他——“记得要成功。”   回应她的,是沉乾亮了亮的舱灯。   等所有声音都静下去的时候,这个世界又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迦楼罗里通明得灯火一瞬间暗下去。   黑暗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在他心底冷笑。   你的所求所欲,都不会成功。      ☆、坠落   你的所欲所求,都不会成功。   他猛然睁开眼,眼中搅动着的金光瞬息熄灭,沉寂下来的只剩冰蓝。   指尖撑开他的眼皮,冰蓝色的瞳孔在强光之下一阵收缩,年轻的巫谢站直了身体,低声问他:“感觉如何?”   “没有不适感。”   巫谢在纸上记下观察结果,朝他点头道:“可以正常试飞,不过今天天气不太好,外头正在下雨。”   “好。”他答应着,微微尝试着操控指尖端连出去的线路,发出一声嗡的声响,这架庞大的机械忽然间簌簌抖动起来。   脚下的摇晃让巫谢有些站立不稳,然而他满脸都是难以压抑的兴奋,“很好!很不错!”   他加快脚步奔跑出去,好让迦楼罗尽快升空飞行。   放下舱门,沉乾抬眼的视线透过身前的石英板,沉沉的天色阴郁无比,飘摇的雨线都逐渐加重,大雨瞬息而至。   “会成功的。”   他默默念出这句话,启动了迦楼罗。   随着他的意识操纵,这只巨鸟在低沉的轰鸣声里缓缓伸展开双翼,为接下去的展翅而飞做出准备。   需要何其强大的力量,才能让千吨巨物飞上高空?   ——来自于鲛人庇护神的如意珠便是它的动力源。   这颗来自于“神”的珠子,镶嵌在凹槽里,陡然照出耀眼的光彩,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出来,灌入巨械的旋转齿轮,再勾动机括,将这架庞大的迦楼罗托离地面。   “卧槽!和直升机一样飞起来了!”楚暮没有在现场近看,而是远在皇城的另一端,不过这只巨鸟足够庞大,让她远隔半个皇城都足以看得清发生的情况。   “它飞起来了!”   云焕拉了她一把,示意楚暮从墙头下来。   “它飞起来了!”楚暮显然很是高兴,“沉乾说他可以成功的!”   “是,”他答应道,远眺的目光停在虚空里那只巨大的机械鸟身上,“迦楼罗……”   它不需要如风隼一般,从六万四千尺的白塔上滑翔下去才能飞空,而是在原地遥遥升起——引发了诸多难以置信的赞叹,围在此地的群众,囊括了元老院在位的十巫。   年轻的巫谢极为兴奋地鼓动了双掌,连手中的伞柄都要丢弃,就差跳起来叫好了,如此不严肃不稳重的表现,引得巫姑一阵厌弃。   然而他是不顾的,巫谢的所有心思都在飞起的迦楼罗身上。   “神迹啊……”巫朗也仰视着它缓缓飞高,扑面而来的雨线扎进了他的脖颈。   “神?”巫彭却嗤笑一声,“它可不是神造物,迦楼罗的每一个零件,都是冶铁匠精心地一寸一寸打造出来的,它与‘神’有何关系呢?”   “能令迦楼罗飞起来的,是‘龙神’的珠子吧?”巫礼抿着唇笑,不知是在讥讽巫彭的征天军还是在讽刺巫朗家带队的飞廉,凉凉地说道:“征天第六军,在苍梧之渊面对解封的龙神,可溃败得极严重啊,连巫抵这家伙,都死在了九嶷郡……”   巫彭的脸色渐沉,从桃源郡失利起始,再到苍梧之渊和九嶷郡的事件……几乎没有传来一件令人舒心的好消息,这似乎不是好预兆,他盯紧了高飞在雨幕里的迦楼罗,冷声道:“所以帝国容不得再乱。”   成功的迦楼罗,就会成为帝国的一大利器,远比风隼和比翼鸟更加恐怖和威力巨大的东西,那么足够的暴力,也可以碾压一切。   “除了这个驾驶者,智者大人没有其他什么指示吗?”巫姑开口询问身边的年轻巫真。   她只是摇头。   那个人并未多说一句话,只露出莫测的表情。   “不过智者大人说得这个驾驶人但是很好,他比鲛人傀儡更好用!”巫谢插了一嘴,感叹智者大人终于提供出驾驶人选的新思路——沧流的螺舟、风隼、比翼鸟……甚至于迦楼罗,几乎都出自智者曾给出的《营造篇》。   若说“神”之一言,他们冰族应该更加信奉带他们创建的帝国的智者。   迦楼罗屡飞不利,多次坠毁或是起飞不能,于今这般安然升空,多亏智者大人的偶一指点。   鲛人傀儡的操纵不行,换上足够优秀适格的人族,便可以一飞。   只不过这个人,似乎是巫彭看中的可用之材——他想保下自用,却挡不住智者大人的一句话。   不过这个叫沉乾的人,倒的确是个让人钦佩的家伙,那一根根铁针刺入皮肉、接进筋脉也不曾皱眉,甚至于还略带笑容。   反应力和敏捷度也足够优秀……能让巫彭看中的,总归不会平庸。   迦楼罗已经升上了足够的高度,微微倾斜着机翼,在这方空旷的场地盘旋起来。   沉乾微微笑着,成功了么?   就在他颇为高兴的时候,扎在沉乾脊背上的铁线忽然炸了起来,它直接从他的筋骨里蹦出,只是一个倏忽的时间,就让沉乾失去了对迦楼罗的具体操控。   用尽全力的控制,连双手的青筋都逐一暴起,咬牙之下,他所有竭力的操纵都无法得到回应。   众人仰视的巨鸟忽然在高空中折了翼,原本的盘旋骤然停止,携裹着雨珠和冷风,以机尾下沉的姿态骤然下坠。   “快走!”巫彭第一个反应过来,打断巫姑等人企图施展的结界,“它的冲击力你们挡不住!”   下坠,下坠,下坠……他只感觉猛烈的下坠,不停地有崩断的铁线从皮肉里跳出来。   拉不住、挡不了,只能以万钧之势往下掉落。   要失败了……   好在这一片都是无人的空地,即便坠毁,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财物和人员损失。   “呵……你不多管管自己么?”   沉乾并不去管回荡在耳边的嗤笑,他好不容易费劲抓住已经崩断的铁线尾,企图生成一丝挽救的可能......然而周围到处是刺耳的尖啸和整个舱身的抖动。   会破裂、会死、会摔成无数碎块或者肉糜。   失败了呢,他并没有成功……   起先的信誓旦旦,都抵不过现世的残忍真相。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这是他仅存意识的最后感触。   ☆、交易   “乾儿,会醒的吧?”满鬓雪白的妇人几乎看不出原本中年的年纪,倒像个历尽风霜的老妇人了,一双干瘪灰暗的手,去抚摸着榻上人的脑袋。   那是个浑身包裹着白色纱布的人形,白纱只在脸面上露出了开口的呼吸处,微微起伏的胸膛表示这个人还留着命,而这裹得极厚的止血纱布下,却仍透出斑斑驳驳的殷红血渍。   火伤遍身,没有一寸好肉、骨碎多处,几乎不成人形——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活下来便好......”中年男人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露出复杂的情绪,“沉乾......活下来便好。”   这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以最出色的天资进入讲武堂、再进入镇野军、以平民的身份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站稳脚跟......他向来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   后来因为一条错误的军令而革职被捕,作为父母,以他们忠厚淳朴的性子也的确认为儿子做错了,那种枉顾人命的军令害了不知多少人,所以便是处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而这之后,儿子成了迦楼罗的试飞实验者——成功后大约是能就将功抵过的,他们抱着巨大的希冀和渴望,希求沉乾能一如既往地冲破难关阻碍......   可惜最终没有成功。   迦楼罗从万丈高空坠落下来,还未落地便解体成无数碎块,碎片和火焰伴随着大雨从天而降,地面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散去,而他们却拼尽全力往坠落点冲过去。   只求能找回儿子的一块残肢,埋入黄土。   天大的幸运,便是他们在迦楼罗的残骸里找回了尚且完整人形的儿子——他们将他扒拉出来后,跪在皇城的大人物面前,哭求着能让他们领回儿子。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毫不在乎,只大手一挥允了他们的乞求。   只有帝国元帅暗自叫了一声‘可惜’,便也不再多看一眼。   回到永阳坊,找了最好的大夫,用尽了钱财和期待,只求儿子能活下来。   沉母轻轻抚在他的头顶,“乾儿的那些个同僚,有没有皇城的大人,能请来更好的大夫?”   “啊,我想起那个巫姑家的小姐,那年来我们家的小姐......”   “是少将吧?帝国的少将......能请到她来救救乾儿么?”   她眼里燃起希望,转身拉住了丈夫的手。   沉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只怕她是自身难保了,你没听得传到铁城的消息么?”   “两位少将犯了欺瞒之罪,已经被革了职打进了天牢,”他攥紧了妻子的手,“能不能活下去,要看沉乾自己了。”   “哎呀!欺瞒之罪?”沉母惊呼一声,想到向来严苛治国的沧流军律,面色变得不好起来,带着颇为怜悯的语气:“那位小姐......也是要遭罪了......”   “生来这个世道,哪个人不遭罪呢?”沉父回望了一眼榻上的沉乾,低声说:“只要活下来,就都是好的。”   黑暗是他能看见的所有颜色,没有任何其他色彩,只留存着仿若亘古的静默黑色。   他站起来,张口呼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双手四下摸索也全然是无所倚靠的虚幻,甚至脚下都不知立在何处。   这是哪里?   这便是死亡后所处的世界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或者说是往后走了几步,也可能是往左右上下,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方向,这里没有空间的方向和时间的流动。   就算他在这黑暗里拔脚尽力奔跑,也不会感到气喘和疲累。   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只有自己知道,这才是最寂寥的,和是最恐怖的事情。   “要出去么?”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却是发自他的内心。   “你到底是什么?”他缓慢地捂住心口,低声否定说:“你不是我的心魔。”   “是,我不是魔......”声音拉长了调子,最后无比肃穆,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我是神——能给予你力量、满足你愿望的神。”   他嗤笑着说:“神?这世上会有神?是那种向你祷告乞求,就能得到回应的神?”   世上从来没有平白的好处,有得有失,才是平衡的真理。   “我并没有向任何东西祈祷过。”向着不真实的东西乞求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这点倒是和云焕极像,不信奉任何外力,只想依靠自己的力量,那才是最稳固和牢靠的。   “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愿望——”那个‘神’似乎颇为高兴,“活下去。”   “你想要活下去,”‘神’说得斩钉截铁,“你想要活下去,想要兑现你‘会成功’的承诺,想要看着心爱的姑娘幸福,想要看着父母后世无忧......凡人的愿望,就是这么肤浅而简单。”   “可是你却在‘生死之间’里,在这一方亘古的黑色世界,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会慢慢在死寂的空间里走向正真腐烂的死亡——依照正常的轨迹,你不会活下来、不会成功......”   “你心爱的姑娘也不会幸福——”‘神’深沉的语调里透着讥讽,给他展现了正在发生的画面。   分外熟悉的阴暗牢房里,囚禁着的某个人让他陡然缩细了瞳孔。   “少将?”低矮的侏儒酷吏嬉笑起来,伸手去捏楚暮的下巴,“想不到吧,您又回来了。”   楚暮别过头,却避不开那只钳制下颌的手,她呲了呲牙,冷笑道:“是啊,老娘我又回来了。”   被铁链栓吊起来的四肢制止了她的自由行动,因为她的武力问题,所以不得不强制性地控制住。   迦楼罗的坠落,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并不是驾驶者的控制不当,而是此次动力源的问题,那枚如意珠——只是一枚以凝碧珠假冒的伪劣东西,并非是来自上古龙神的宝珠。   于是“欺瞒之罪”的名头瞬息压下来,作为执行此次任务的楚暮和云焕立刻被革职下狱。   政.务派指了亲信去处理这件事,连巫彭都插不了手,一口气能打压掉他的两枚棋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了少将这么好的皮肤,若是被鞭打了,就会丧失美感,到时候拿来剥下来绣花就不美了。”侏儒摸了摸她的脸颊,啧嘴摇头。   楚暮倒是丝毫不惧,依旧冷笑说:“是呀,这样剥.皮倒是不美了。”   “少将的胆子真是大呢,倒是比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让人更喜欢些。”侏儒舔着丰厚的下唇,“我不喜欢强迫别人,若是您肯主动些,便是免去您的刑罚也不无不可——连带着隔壁的云少将,我们也能免去那些折磨的手段。”   楚暮在听到云焕的时候,动摇了一丝,却仍旧是咬牙说:“你可真是恶心至极。”   辛锥似以为夸奖,露出大大的笑容,点头说:“是啊,所以让我这么个‘恶心至极’的人,玷污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洁白美好的东西,才是最美妙的!”   帝国明月?   让皎洁的明月灰暗下去,才是让他最有成功感的事情。   “我也是有原则的人,从不强迫他人。”   楚暮呸了一口,就差真吐出唾沫来,“滚蛋!你特么剥.皮还是上刑,来来来,老娘怕了你不成?”   辛锥呵呵一笑,冷笑道:“不急不急,我们可以挨个试一遍。”   他手心里拿着的长刀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诡秘的光,贴着楚暮的腕骨下滑至腕脉处,“听闻少将的剑术极好呢,挑断您的筋脉也无碍是吧?”   “不!”他猛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辛锥下刺的刀尖,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如烟般飘散,重归于混沌的黑暗。   “你效忠的帝国里到处是腐烂的黑暗,你的父母也不会后世无忧——”‘神’讥笑道:“你爱的人也从来不会幸福。”   “你效忠的帝国会陷入血火的混乱、你心爱的姑娘会被痛苦折磨、你的父母会流离至死......”“你的所欲所求,都不会成功。”   沉乾握紧了拳头,冷声说:“说吧,什么条件?”   “你要给我力量,要帮我实现愿望——你要我的什么东西?”   “灵魂,”‘神’显得极为高兴,“献祭给我吧,只要你说你愿意——”他便是自己新的宿主。   “你会得到倾世的力量,而足够的暴力就可以碾压一切!”   长久的沉默里,传来他坚定又冰冷的声音——“好,成交!”   六万四千尺的高塔上,纱幔背后的老人陡然睁开眼睛,眼睛里的金光闪现泯灭,“你找到下家了么?”   而跪在纱幔之前的云烛高声开口,请求智者大人能够下令放过云焕和楚暮。   智者终于开口道:“莫急——命运如此,你观星野也该知晓些天机......该进该退,都有定数,速传我口谕去铁城,将沉乾带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最大的boss是破坏神没错...既然不虐云焕了...那我虐一下原创男二好了——生死之间的梗来自古剑二   ☆、魔神   云烛匆匆命人去往永阳坊,带回一个伤得极重的人,把他送入了神庙深处。   这个人.......就是‘七杀’之命吧?   七杀、破军、贪狼,三方四正会照,会带来举世的动荡和流离——可这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跪在神庙外沿,只求大人能降下口谕,放过云焕和楚暮。   即便是破军和贪狼之命,那又如何?星相所定,便是不可违抗么?   夜色渐渐深了,神庙外呼啸的冷风在一遍一遍盘旋,云烛跪在此地,身体都渐渐发冷僵硬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深处终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去吧,传我口谕,赦去破军和贪狼的牢狱之灾......这算最后之前,我对故人血脉的一点馈赠......”   “是!谢过大人!”云烛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后迅速爬起,提着裙子往神庙之外跑去。   而深处,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正盯着在榻上紧闭眼睛的下任承继者,缓缓低声说道:“你的提出条件我也满足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人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冰蓝色的瞳仁里慢慢涌起灿烂的金色,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继续吧。”   智者笑了一声,按住了他的左手。   —— —— ——   叶澜心里有太多不安,因为她有所依仗的优势似乎都不见了,她所知道的原著剧情和现实发生的东西,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比如现在——   新生海皇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混乱的街道上,四周都是从天而降的巨大碎石块,像是落雨般砸落在大地。   她跑得气喘不已,等到实在迈不动步伐了,才拉了拉他的手,示意歇会儿。   苏摩干脆伸出手去环抱住叶澜的腰身,将她带在自己怀里,自己脚下加快了速率。   她一伸手就摸到了苏摩胸前沾染的温热血液,低声惊叫起来:“你受伤了?!”   海皇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避开坠落的碎石,脸色丝毫未变,淡淡地说:“小伤。”   “小伤?”叶澜显然有些不相信,追问他:“你和白璎,在白塔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那个智者、星尊帝......他......破坏神......”她断断续续地拣着关键词,想要把脑海里纷乱的原著剧情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话。   六万四千尺的白塔轰然倒塌坠落,却不是原著中迦楼罗的撞击所致,而是由内至外的崩塌,无形的能量波动直接让最高层的白塔神庙炸裂。   “是破坏神......上古神祇,再度重临,”他皱着眉头,喃喃开口,“大战将至,动乱已经开始了。”   “破坏神重临?”叶澜抓住重点,抖着声音问他:“破坏神......他附了谁的身?”   “是......破军么?”   依照原著来说,的确是云焕被附了身,这个被步步逼成魔神的角色,也是虐人得很......但是她现在有些不太确定,自桃源郡遇上那个号为“贪狼”的姑娘后,她总觉得自己十分之□□,并不在原著世界里,所以结局——也变得莫测起来。   苏摩摇了摇头,抓紧了叶澜微微颤抖的手,“不是他,那个宿主似是叫做沉乾。”   那场了断千年恩怨的决战在白塔神庙展开,空桑王朝最负盛名的帝后终究是一齐归墟,而新诞的魔神一步步从王座上走下来,带着灿烂至极的笑容,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挥手之间,便震碎了神庙四周的高墙。   魔神的力量,不容小觑,并且只会随着杀戮的展开,愈加强大。   苏摩微微皱着眉,思索后续可能出现的麻烦。   而他怀里的叶澜却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不是云焕,沉乾?那又是谁?   ——这个世界果然有问题,从一年前的贪狼少将开始,就有大问题!   苏摩此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碧色的瞳仁盯着眼前偶然撞见的一行人。   “怎么了?”叶澜甫一转头,看着面前这三人,便是一声极低的下意识惊叫,“楚暮?!”   白袍的女人、身着囚衣的楚暮和云焕。   云焕显然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谁,瞬时警惕起来,护在两人身前,可惜身边并没有光剑。   那个拥有奇诡力量的鲛人海皇,冷冷地与他对视。   叶澜看着他们一行颇为狼狈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坍塌大半的白塔,在对峙的沉默里终于开口打了招呼:“大家好......”   “这个......你们......还是不要回去了。”   “帝都、就要乱起来了......”她停了停,又有些不肯定,因为原本该以血腥手段整顿伽蓝的云焕,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就算一定要回去,也要小心......十巫已经死了,那个......破坏神,也降临了。”   “破坏神?”楚暮想起自己在图书库里翻阅到的一些‘上古秘闻’,曾经瞄到过“破坏神”这个名词,什么万年前、千年前的时间跨度和一些神奇的设定,只让她把这个当做夸大的神话故事来看,此刻听到叶澜所说,忍不住疑惑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魔神,”叶澜盯着她,以现世人的角度猜到了楚暮的想法,肯定地对她说:“真的是神——杀戮越多、力量越大的魔神。”   也是今后,最大的关底BOSS。   “是关底BOSS哦。”叶澜微笑地对她说,用了她们才能听懂的词汇,她果然见着楚暮当即变了脸色,满脸‘卧槽’‘这是什么展开’的懵逼表情。   “BOSS?你说了‘BOSS’?”楚暮抓着这个词,已经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痛,带了八分的激动和两分的疑惑,几乎想要冲过去:“你是什么人?!”   云荒的人才不会说‘BOSS’一类的词语,除非叶澜是和她一样的!   苏摩将叶澜往后拉了拉,云焕也一把拉住楚暮的腕骨,盯紧海皇手下的动作,免得这家伙冒失冲过去又被戳了个对穿。   叶澜现在完全确定楚暮和她该是一路人了,看来这个世界,不止她一只蝴蝶,另一只蝴蝶也扇动了翅膀,改变了世界的原定轨迹——比如眼前警惕十足护着那只蝴蝶的云焕。   叶澜微笑起来,学了颇为神秘的语气,说:“下次见面,就告诉你——现在,你们小心些便是,说不准更远些时候,我们就是同一战线的小伙伴了。”   她轻轻拍了苏摩一把,小声道:“我们走吧?”   苏摩答应了她,收紧胳膊,径直越过他们,往远处疾驰。   “哎!你等等!”楚暮眼见着她的‘疑似同乡人’跟着那个鲛人傀儡师一阵风似的跑没影,她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脚,又牵动了身上的伤,一阵龇牙咧嘴。   “先回去上药。”云焕沉声说,小心地放开她的左手,上面一道一道全是淋漓的伤口,就算他已然一剑杀掉了那个恶心的侏儒,却仍是满心愤怒,竟是给他留了全尸,也太过便宜他了。   “哦,好好好,”楚暮嘶了冷气,捂住自己的伤口,然后回馈一下他的关心,问他:“你的伤没事么?”   “比你好,”云焕安了她的心,转头就对云烛说:“白塔已榻、不必再去,既然十巫已死、魔神已诞,那么......帝国的确是安稳不住了,我们先回府休整,再看下文。”   “好,”云烛答应下来,“回云家,焰儿还在那里。”   —— —— —— ——   沉乾眼里尽是讥诮,眯着眼俯视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老东西,现在全部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脚下,都是死不足惜的家伙!   他盯着尚在墙角喘息的帝国元帅,露出招牌的笑容,步步走近。   “帝国元帅......”他看着瘫坐在地的巫彭,带着高傲的姿态,笑问:“感觉如何?”   巫彭抹去嘴角的血,似是想要站起,却无法动弹,只能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个原本‘正直又倔强’的年轻人,如今却是狂傲至极,他笑了笑,说道:“你不愿做我的手下,却愿意和魔鬼交易......结局终究不会太好。”   “是吗?”他一脚踢过去,踩在巫彭的肩膀上,将他死死往下压:“元帅的结局,现在就不会太好!”   逼视巫彭的眼睛是璀璨无比的金色,在暗沉的夜色里格外闪亮。   他直接以左手扼住巫彭的咽喉,轻而易举地将他提起来,冷笑说:“于今而言,你也不过一只蝼蚁,抬手可灭。”   巫彭咳出血沫,呼吸都喘不上来,他努力撇下头看向沉乾,盯着他金光闪烁的瞳仁,断续地笑道:“你......不会有好结果的!魔......魔终归要......”   ‘魔终归要’的结局几字,连同咽喉被沉乾捏得粉碎,略略四溅的血液带着灼热的温度覆盖了一手,他当即甩下尸.体,抓走巫彭腰边的令符。   随后捻着手指,抬步悠然地往下走,自语微笑道:“腐烂陈旧的,都要一扫而清。”      ☆、叶城   讲武堂的七杀碑,刻字纵横凌厉,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浸透了浓重非凡的杀气。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而当今帝国遵循的,便也是这座‘七杀碑’所镌刻的条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杀伐之幕从禁城开始往外铺开,以血色装点这座帝都。   携了军部最高统帅的令符,外加足够强横的力量,所有的不满和抗议,都被沉乾以暴力压了下去。   在皇城对外的城墙上,都似是示威又或是警告,用麻绳高高悬挂了一具被剥了.皮的瘦小尸体,狰狞可怖。   但对此最害怕的,不是被惩治整顿的贵族门阀,而是帝都天牢里的数十酷吏——那个被扒皮吊起的尸体,正是原本牢中酷吏的老手......   现在,他们想起自己曾对这位大人所做的行为,纷纷恐惧至极,只害怕自己也会如辛锥这般下场,被生生剥去了皮肤吊上城墙。   好在这位大人似乎只对辛锥下了狠手,对于他们这些喽啰,毫不在意,转头便杀向了贵族门阀。   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上层人物,几乎纷纷遭了殃,这个杀神,从不管你的投诚还是效忠、妇孺老弱也皆不论,只顺着自己的意愿,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容以雷霆手段肃清他所认为的糟粕。   肃清的手段可就不好说了,只以‘杀’字做尾缀,杀得护城河都浮起一层寸厚的血脂。   ——他倒是不负七杀之命,这般血腥十足的杀.戮从帝都伽蓝一路向四周辐射开去,随州和潜川等地很快就爆发了血战,原本还算安稳的云荒大陆,终于又迎来了新一轮的血火动荡。   不出十日,叶城会战爆发,这座繁华锦绣的商业之城,百年间迎接了两场大战,昔年的空桑末朝对抗新生而来的冰族势力,今次的会战却可以算作冰族人的‘内战’了。   帝国新的掌权人似是要以杀戮来清洗旧有秩序,相对之下,帝国残留的门阀氏族和一些军队在曾经的帝国三杰带领下,与其维持着艰难的抗衡。   “报——”急报的先锋卒闯入内室,语速极快地汇报战场详情,却不是好消息,“东门失守!”   “完了完了完了!”大惊失色的贵族们几乎骇得不行,颓败的气势‘嗡’地炸开,整个内室都弥漫起一股必败无疑的死气。   “要不,我们投降?”   有人惴惴地提了建议,立即引来一大批附和声。   “投降,我们投降!”   “我愿献出绝大部分家产,只求那位大人留我一命......”   “叶城守不住了!我们这边不论人力还是物力都比不过他们!”   “止损的最好方法就是投降!”   嗡嗡的吵闹声令人烦躁无比,大部分随同他们在叶城避难的贵族、豪绅都主张投降保平安,认为那位帝都的新生掌权人会饶过他们。   主事的飞廉却不这么认为,他微微蹙眉,打算开口解释,却被身边的云焕抢了先——他的解释方法就冷酷多了,脱手的长剑直接钉在了那群人跟前,一下子压住了嗡嗡不止的议论说话声。   “闭嘴,”他沉着脸,冷声开口讽刺道:“投降?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们这群‘肥蛆’?”   “七杀之条,你们个个入围,投降只不过加快你们的死亡进度而已。”   似是对‘肥蛆’的称呼很是不满,有人想要张嘴驳斥,却被人拉住了衣袖,拉住他衣袖的人是个来自帝都的贵族,他显然了解曾经破军少将的待人处事方式。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不投降......迟早也是个必败无疑的下场......”静默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地提出异议。   飞廉叹了一口气,开口缓和局面,“投降是不能的,但是诸位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敌我双方兵力和物资都差别甚大,此番相斗,最终于我们不利。”   “那该怎么办?”觉察到横竖都是死的结局,贵族们的焦灼和不安愈加浓重。   “撤退,退到西荒,那里的镇野军应该还未投入他的势力,”云焕下了决断,分析道:“就算再败,也可北上入冰海。”   百年前,冰族自北而来,如今,却是似乎要重回旧路了。   “这......倒的确是一个办法,”飞廉稍一思索,便赞同了他的判断,“我这便让人去北门通知楚暮。 ”   云焕突然站起,走过去拔了深钉入地的长剑,“我亲自去。”   “好,你们,要小心些。”飞廉也不阻止,云焕对楚暮的担心他能理解,虽然他不认为楚暮这家伙能出什么大事,好歹也是一代少将。   而这位‘好歹也是一代少将’的家伙,却真的遇上了大麻烦。   叶城四门,东门在强攻之下已失守,余下三门,都各有兵力在强攻,但是北门更甚,兵力几乎是其他地方的双倍体量,几乎让楚暮怀疑自己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   “闭嘴,别叨叨!”对于来城头劝降的豪绅,楚暮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回头冷声说:“你这是来动摇军心啊,刘大人,依照军律,可以治你死罪!”   腆着肚子的豪绅忙往后退了几步,摇头道:“这不是让少将您认清现实么......听闻您和那位大人在讲武堂是结队队友,想来关系不错,您若是投降,想必他也不会为难您......”   楚暮狠瞪着豪绅,抬手让人将他拉下去。   “哎哎哎,我说的事实,你再这么坚持下去,我们被围困的叶城百姓可兜不住!那边传来的消息,东门都已失守了!”   楚暮捏紧了拳头,不去听他临走前还絮絮不停的话语......但是,她回头扫了一眼城墙脚跟,大部分将士都是带血带伤,面对猛攻城门的敌方,败落不过瞬息的时间。   耳里全是冲击在城门上的巨大碰撞声,还有刀戟入肉的拼杀声。   她叹了一口气,拔出身侧的光剑,纵身跃下城门。   “既然无法阻止败势,那便以进为退,尚有力者随我出城杀一场,力不逮者、撤退,退回中城、集合大部队。”   “是!”将士们答应着。   而原本想要上阵的征天将士却被楚暮一口回绝了——“征天军不准出动!”   “少将!”这一部分征天军,多为她的第九军,从帝都一路跟了过来。   楚暮咬着牙,冷声解释说:“我们这点风隼和比翼鸟,完全抵不过人家迦楼罗的一击,上去送死么?”   “给我跟着部队退回去!”   她说的没错,他们这点小东西,在迦楼罗这个庞然大物眼里,都不过一个摆尾的动作。   楚暮当时以为沉乾已死在迦楼罗的试飞中,却未料他竟是活得很好,带着绝大的力量和冲天的杀伐回归,她几乎不认识这个叫做‘沉乾’的人了,纵使是同样的皮囊和笑容,却气质截然不同。   那样狂傲和目空一切的表情,从不该是他的样子。   这就是‘破坏神’?   新造的迦楼罗能被他顺利操纵,这架庞大的巨械撕毁了所有企图防抗他的力量——小段死了,她的这位军辅死前还念着他的父母、郑通行也死了,这个曾经不满她的副将驾着比翼鸟冲上去,被迦楼罗一击而毁.......还有太多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都一一失去生命。   她质问过,为何要掀起内斗?为何要杀伐成瘾?   得来的,却是他冷酷至极的回答——“这些令人作呕的森严等级、腐烂的贵族秩序......难道不该一扫而清吗?”   “你在讲武堂曾说过,这个帝国需要新秩序,你做不到,我能做到!”   可是他的扫荡手段太过激烈......   不该这样的。   楚暮摇了摇头,不再回想过去的事情,捏紧了手心的剑柄,坚持道:“开门,随我去战!”   应和着她的话语,原本摇摇欲坠却紧闭的北门,轰然洞开。   她执剑带头冲出,全然是悍不畏死的架势,跟她出去的人不少,但对于涌上来的双倍敌人来说,却不过寥寥而已。   每一剑下去,她都没有眨眼,那些飞溅起的血液,沾染上她的衣袍和额角。   心软和慈悲,在此刻而言,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一剑和一剑,楚暮举起的手不曾停歇,直到手臂都累乏到提不起、呼吸都急促到变为沉重的喘息,她才恍然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将士竟是一个都没了。   只剩下她面对千军万马。   楚暮停下来,冷眼观看四方,敌人用一个巨大的圆将她围拢起来,那些手执兵器的敌人却无人上前。   “放她走!”统领这一方的将领突然下了令。   楚暮抬眸,看见的是久未见面的旧识——“季非?”   那个七年前的讲武堂同窗,惯会欺负沉乾的家伙,此刻站在了他的那一边。   “好久不见了,楚暮,”他似是想怀念少年的时光,却终究摇了摇头,朗声说道:“你走吧,他不会阻你,也不会杀你。”   楚暮沉默了一会儿,盯看他高声问道:“他当真不回头?”   “回头难.......”季非想了想,告诉她:“能拉住他的人几乎没有,或许你是一个,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手段了......怎么,要随我回去劝劝他么?”   楚暮沉默了半刻,似乎想要往季非那里迈出脚步,一只温热的手从身侧忽然伸来,攥得死紧。   她骤然回头才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是不知何时潜到自己身边的云焕。   “和我回去。”他开口道,抬手抹去楚暮眼角眉梢的血痕。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反手握住云焕的手:“好。”   季非叹了一口气,似是感慨又似是喟叹,“你们快走吧,可别等得他改了主意。”   楚暮冲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果真见了围住他们的人已经让开一条路。   不会阻她、也不会杀她......沉乾这家伙......   她遥遥看了远方,几乎静止地漂浮的拳头大的东西,那就是他的新任座驾迦楼罗了。   楚暮咬了咬唇角,拉着云焕扭头就退。   巨鸟稳稳地停在空中,迦楼罗的实际操控者,不再像一只无法动弹的刺猬被禁锢在座位上,他立在透明的石英板前,静默地盯着某处虚空,眼瞳中沉淀着死寂的冰蓝色。   腐烂的、陈旧的终究会一扫而清......到时候,就能还给她一个清白的世界。   “作为‘神’,你不该有任何弱点!”   “一个女人罢了,竟是如此心心念念......”   “呵,你想要的,夺过来不就好了?”   “拿捏一只蚂蚁而已......”   双眼里渐渐翻腾起来的金色像是闪光的灯火,在昏暗的内舱里异常明亮。   他倏忽伸出右手,猛地按住自己的左手,逐渐圈紧后一把大力之下,竟是捏碎了腕骨的骨节——毫无痛觉,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住。   他沉声自语:“你太吵了,安静一点吧。”   商都叶城迎来的血战,终究以楚暮一方败退而终,三位少将所领的镇野军团,不敌沉乾一人之力,几乎被歼杀殆尽,而偏偏放过了统帅——昔日的帝国同僚旧友,如今已是生死仇敌。   沧流历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大陆上的各路人马开始相互厮杀,冰族、空桑、鲛人、西荒人……都纷纷加入了战团,大陆动荡在越发浓重的血与火之中。   ☆、同乡   沉乾似乎对于他们所领退守西荒的残余部队,并没有多大兴趣,只开始着手对付空桑人和鲛人的联合大军。   一方是新生海皇、龙神和皇天后土,另一方是亘古的魔神以及媲美神力的迦楼罗,两方的对峙不出意外地胶着起来,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   不过,若是这么僵持下去,最不利还是空海一方,因为沉乾的力量来自于破坏神,战争越大越久,他从死亡和破坏里得到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多,从而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面对举世大敌,似乎所有的国仇家恨都可暂且搁置再论,空海盟军自不必说,现在,连余下的冰族人都参与进来了。   楚暮就没想到,有一天能心平气和地和鲛人、空桑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一个是空桑皇太子、一个是鲛人之皇。   “结盟?”飞廉想了想,对于这个建议并不抵触,他抬头看了一眼苏摩背后默立的女鲛人,最终转头去问云焕和楚暮的看法,“你们怎么看?”   “我们的势力对抗他的确不足,想来也是结盟最好——先除去破坏神才是现在最急的事情。”云焕同意结盟,看了看身侧的楚暮。   却发现她的心思几乎不在严肃的谈判商议上,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摩身边的那个中州姑娘,盯得苏摩都警惕地眯起了眼。   楚暮被云焕踢了一脚,赶紧回神,连连点头道:“你们说得很好!你们说得都对!”   真岚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朗声笑道:“贪狼少将这么盯着叶澜看,好在是个女的,若是男的,早就被苏摩吊起来打了?”   “你的视线也太热烈了。”   楚暮咳嗽了一声,收回盯着叶澜看的视线,忙摆手:“我性取向很正常的,不喜欢女的......我是有家室的人!”她一拉云焕的胳膊,说:“这位是我的未婚夫!”   “嘿,有意思。”真岚摇着头,没想到自己打趣的话被楚暮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了。   云焕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澜笑了起来,终于抬手邀请她,“楚暮,我们独自聊聊吧?”   “好啊!”楚暮当即同意,从座位上蹦起来就去抓叶澜的手。   苏摩似乎有些顾忌,却被叶澜一个安心的眼神所抚慰,由着楚暮把她拉出了营帐。   终于来到僻静处,四下无人,仅剩她们二人,楚暮盯着她看,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问她。   也许是近乡情怯的感情,毕竟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七年,从未想过有‘同乡人’,而眼前这个姑娘,既然能叫出‘boss’这个词汇,想必绝对是现世人没错。   “我......这个......”   楚暮搓了搓手,还在组织语言,叶澜却开了口:“你知道有一系列小说,叫做镜系列么?”   “啥?”   “你果然不知道......”叶澜点点头。   “啊?什么意思?”   叶澜也不打算瞒着她,继续问:“你是现世穿越而来的么?”   楚暮连连点头,“是、没错!我就是逛着街,然后从商业街一扭头就扎进了博尔古大漠,最后发现自己变成了这边的土著小姑娘!”   “你也是这样进来的么?”   叶澜摇了摇头,“和你一样,又和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叶澜抿了抿唇,最后打算说得简单点,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为什么要讲故事?”   面对“啥?啊?什么?”三连的楚暮,叶澜直接说:“别打断我!好好听故事!”   楚暮只能‘哦’了一声算作答应。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六合之间、四海之内,有仙洲曰云荒’的地方......”   叶澜只花了一小会便讲完了原著的大概脉络,而楚暮愣在原地花了许久时间都未消化完她所说的‘故事’。   叶澜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看她还有些傻愣愣,忍不住笑道:“听明白了没有?”   “......”楚暮沉浸在‘劳资穿进了一本书’的震惊里,慢慢才收拾好了心态,盯着叶澜,最后感慨道:“所以你才是带了金手指的‘女主角’,我就是个跑进来被坑的炮灰......”   “我不是带了金手指的女主角,毕竟,我原本知道的原著走向,统统都不对了,所以预知剧情这种‘金手指’,不是和没有一样么?”叶澜望着她,继续笑说:“你也不是炮灰,你若是炮灰,哪里会直接拐带了这本书的关底大BOSS?”   楚暮停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她:“你说......原本被破坏神附身的人,应该是云焕?”   “对,原著是这样的,破军一步一步被逼上绝路,最后堕落成魔神——所以我对‘沉乾’这个角色陌生得很,现在他替代了云焕的角色,那么原著里用来解决云焕的手段,想来对他是没有用的。”叶澜皱起了眉头,犯难。   “原著里......是什么手段?”   “针对破军的弱点,就是......”叶澜顿了一顿,看着楚暮,最后小心翼翼地说:“原著里云焕是喜欢他师傅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算是禁.断的师徒.恋......”   楚暮咬了咬嘴角,叹息一声:“君生我未生啊......他还真是......让人心疼......”   “你倒是不吃醋哦。”叶澜眼见她没什么不满的神色,夸了楚暮一句。   “那是原著,你说过,我们这个世界可能是‘同人文’,这边的这个家伙,喜欢我就好了嘛......”楚暮下意识绞着手指,喃喃说:“我可不像他有那么强的独占欲......”   叶澜忍不住微笑起来,觉得楚暮这家伙分外可爱,然后继续说:“原著里,慕湮她虽是死了,可仍旧是魂魄归来附在石像上,最后以云浮禁咒封印了被破坏神附体的云焕,这就是整个原著的最终故事结局。”   “你师傅现在尚在古墓里沉眠......还未死去的话,便不能回归云浮城,那么她现在是慕湮而不是离湮,便不可能会云浮禁咒......”   楚暮耳尖抖了一抖,显然抓住了某个有些熟悉的词语。   “云浮禁咒?”她自语了一句,然后猛地一拍掌,大喊道:“是那本云X禁X!”   叶澜被她的音量和动作吓了一跳,问她:“你说什么?”   楚暮转头就抓着叶澜的胳膊,高兴道:“云浮禁咒是么?我会啊!”   现在轮到叶澜发愣了,她停在原地,疑问道:“啊?”   “你说要用云浮禁咒封印破坏神,那个禁咒,我会的!”楚暮几乎想要掏出剑给她演示一番,“师傅给我的!”   那日离开博尔古,慕湮便给了她这本锦书,告诉她将来必有大用,她学了寥寥的六招,锦书上的字便都渐渐隐没了——果然是‘有大用’,眼下这般无措的局势,突破点就在这六招剑术身上。   封印破坏神。   “是吗?那正好!”叶澜显然很高兴,反抓着楚暮的胳膊,开心地笑起来。   楚暮跟着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却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都逐步消减下去,她垂了垂眼,问叶澜:“封印破坏神的话......连同那个宿体,也会一道被封印......不入轮回么?”   “对,”叶澜觉察出她骤然低落下来的心情,“怎么了?”   “沉乾......”楚暮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那家伙......我认识的......”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叶澜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楚暮的肩膀。   云焕显然对于这个‘预知者’提出的方法十分不满——让楚暮这家伙独身一人去封印破坏神?   他怕、他担心,甚至于说是恐惧......他怎能安心放任她一人去面对超出人力所控的敌人?   楚暮却十分坦然地安抚着他,告诉云焕自己有多厉害、多牛.逼,会一手云浮禁咒,除却她,便是你们这群皇太子还是海皇,都担不下如此重任。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云焕对于她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是不满,捏着她的胳膊,用劲极大。   “轻点轻点!痛痛痛!”楚暮低声叫了起来,去拍他的手,“我明天还要去做大任务呢!别把我手掐断了!”   “我怕什么?”他放轻了动作,只冷笑一声,反问她:“你说我怕什么?”   楚暮嗫喏着回问:“你怕什么?”   “我怕你死在那儿!”云焕一把将她拉近,反手搂在胸前,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叹息了一句,“我怕你会死,你的对手是谁......你不知道?”   “他不是沉乾,他是破坏神......你不过是凡人而已,人家只要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这种重任,不该你去做。”   楚暮拍了拍他的后脊,安慰说:“谁让只有我会那个封印的禁咒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嘛......我总不能推开的。”   “‘天’算个什么东西?”他嗤笑一声,在她肩头蹭了蹭,低声说:“你若是简单地死了,我非把你拖出来鞭.尸不可。”   “卧槽?”楚暮讶异道,“你跟我有仇么?你原来不是爱我,是恨我吧?还要鞭.尸?”   “你若死了,便是食言而肥、背弃承诺,你说过,我们会成亲、会有孩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背信弃义者,自然是要被鞭.尸的。”   楚暮哑然失笑,“你这情话说的......真是一点水平都没有,听上去还毛骨悚然的。”   云焕压着声音笑了,凑在她耳边说:“等你回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楚暮皱着眉,“什么秘密?”   “活着回来,就告诉你,”他摆正楚暮的脸,轻轻吻在了她的眉心,“好好活着。”   “嗯,我向来命大。”楚暮圈住他的脖子,回应他一个颊边的轻吻。   他垂下眼,建议地说道:“沉乾他喜欢你这一点......你可以好好利用,想来魔神要完全控制他,还需些时日。”   楚暮愣了愣,不再质疑‘沉乾是否喜欢她’这一点,只微微点了头,靠在他怀里,低声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要极其迅速地结局了.......   ☆、终局   翌日,天气出奇地晴好。   楚暮挡了挡耀眼的阳光,她本打算背着人偷偷潜入敌方的大营,却未料到沉乾直接送来一封信,邀请她一人过去。   云焕捏了捏她的手,楚暮示意他安心,自己利索地带上光剑,十分坦然地去赴约。   那架巨大的迦楼罗停在空地上,围着它,便是驻扎起来的一片军.事营帐。   而楚暮毫无阻碍地进入迦楼罗,两边是夹道排列的将士,想必他早已下了令,并没有人上前阻止她。   原本迦楼罗的机身是灰黄的,而此刻新造的这架,却是光辉璀璨的金色,在晴日下分外耀眼夺目。   楚暮停在外头,仰头直视它,眯起了眼睛。   “楚暮,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引接她的人,正是季非,他伸了手,示意她进舱。   “抓好机会......让他回头的机会,”季非看着她,低声开口,“注意他的眼睛。”   “好。”楚暮点点头,按了按腰间的剑筒,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进去的一刹那,昏暗的机舱里,霎时闪亮起来——就像是当初她偷偷进入迦楼罗看他一样。   只不过这时候,他不再是被强行压在座位上的驾驶者。   高坐在驾座上的年轻男人紧闭着眼睛,好像在小憩,对于来人没有一丝防备和警惕。   但是楚暮知道他只是在假寐。   “你来了。”沉乾掀开眼帘,冰蓝的瞳色和他的发色交相辉映,灼灼生辉。   像是平淡无奇地打招呼,楚暮道:“我来了。”   盯着他干净剔透的瞳仁,她接着问了一句:“你是沉乾,对不对?”   “对,我是沉乾.......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他走下来,嘴角带着楚暮熟悉至极笑容。   楚暮却是板着脸反问他:“你过得好吗。”   听闻问话的沉乾眉梢轻挑,“好与不好,都过去了......”他盯着楚暮的眼睛,含笑道:“不过看见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楚暮顿了顿,然后问他:“你请我来做什么?”   沉乾莞尔一笑,回答她:“自然是想要顺遂你的心意!”   楚暮微愣着问了一句:“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杀我啊,我知道的,”沉乾脸上的笑容不减,“你们想我死,我都知道的。”   “你来杀我,不只是顺了你的心意,也算是顺了我的意思,毕竟,你是......我的旧友,”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紧锁着眉头,低垂的眼里泛起隐约的金光,嘴里喃喃说道:“真是我的好‘旧友’啊......哈......”   觉察到他的奇怪举动,楚暮骤然举剑,剑尖直指着他,强令自己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多余的废话......就不必了。”   “是啊,我们连说话...都不必了!”看着她对准自己的光剑,沉乾勉强笑道,“你只是来杀我的,并不想与我多说什么废话?”   “对。”   她冷硬地说道,心里再大的不忍都生生压了下去。   听着这样决绝又干脆的回答,沉乾的瞳孔里陡然泛起灿金色,皱起的眉头将他脸上原本的笑容压了下去,他按住自己的左手,往后连退了数步。   “你替她清洗了世界,替她完成了愿望,可她竟然巴不得你去死!”   “她便是你的弱点?”   “真是可笑......沉乾,你难道还不清醒过来?”   “杀了她!”   “杀了她就不会心痛,杀了她就不会心软!”   沉乾咬着牙,抓着自己左手的腕骨,生生往后掰折,竟是咔的一声被他拗断了,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沉乾!”看着眼前这幅状况,楚暮忍不住抬步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瞳仁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金光,沉乾猛地抬头,望向楚暮,厉声说道:“杀了我!”   “我身体里有可怕的东西,趁我现在尚能控制住,杀了我!”   “杀了我!”   “这不是你想做的事么?”   “你现在可不能对我心软啊,楚暮......”   她盯着按住左手喘息加重的年轻男人,抿紧了下唇,没有说话。   “杀了我吧,楚暮,”他看着她的冰蓝瞳孔里似有哀求,“我该死的。”   楚暮垂下眼,反手捏紧了剑柄,最终顺从了他的意思,上挑的一剑直冲着沉乾的右肩而去。   “她杀不掉你的!”   身体里的东西轻蔑地大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   “凡人之剑还妄图弑神?”   光剑瞬间透体而过,她直刺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拔出,带出了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裙角上,像一朵盛放的红棘花。   紧接的第二剑,毫不犹豫地穿透他的左肩。   他的面庞带着微微的笑,像是感觉不到痛苦,看着她利落干净的剑招一如当年的剑术课所见。   “云浮禁咒!她怎么会云浮禁咒!”   “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你怎么会云浮禁咒?!”   听到身体里的东西不安地叫嚣,沉乾越加高兴,他又将左手扭了一截,压制住体内害怕惶恐起来的魔神。   然后猛然跪下,给她一个更好的动手空间。   沉乾动也不动,只在脸上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低声道歉说:“对不起,我害了不少人。”   “这不全是你的错,我知道的。”楚暮回答他,并不去看他的笑面,她怕自己心软下不去手,左肩那一剑已经穿刺抽出,第三剑往他的下腹刺去。   “云荒以后,会更好的,没有铁血的帝国、腐朽的门阀......空桑人能复国、鲛人也能回归碧落海,剩下的冰族人也许会北上回到冰海......我留下的,也不算太大的烂摊子......”   沉乾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水,仰头看她,轻声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第四剑和第五剑已经快速从他的双脚拔出,楚暮低垂下眼睫,终于去看他冰蓝的眼睛,高举起最后一剑,停了一停,“你说。”   “我......”他顿了顿,忽而灿烂一笑,如同七年前在讲武堂的初见,笑得璀璨明亮、暖意融融,“算了,不说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想回答她一年前在博尔古的那一句问话。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啊。”   有些话,就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还有最后一剑......我听到它的叫喊了,你这几剑真厉害,连它都怕了,”沉乾仰起头,笑着将自己的脖颈坦露出来,“楚暮,一直都是很厉害的姑娘。”   “是啊,我很厉害的......这是我最厉害的剑招。”能封印魔神、也能封印他的魂魄不入轮回,楚暮看着他的笑容,停了停,终于说:“沉乾,我知道的,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的感情再迟钝,也不会迟钝到如此地步。   可是楚暮替他不值,自己并不值得他这么喜欢。   他的眼睛一亮,低声说道:“是么?”   “如果,我不是平民......”   “如果,我比他更早一些......”   “如果......嘿,世上哪有这么许多如果......”   “我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死在你手里,我没有什么遗憾......”   “最后一剑,来。”他目光灼灼,笑意不减,右手点着自己的咽喉,示意她快些动手。   楚暮没有犹豫,她咬着牙,最后一剑出手,瞬息没入他的咽喉。   沉乾还上翘着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右手颤着伸出,想去摸刺入自己咽喉的那把剑伤握着的手,可惜还未触及一寸肌肤,便跌了下去,他纤长的眼睫抖了抖,终究缓缓落下。   她并没有拔出最后刺入的光剑,只是手握着剑柄颤抖起来。   然后双膝放软,缓缓跪在他身前。   楚暮看着已然没有声息的沉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帝国好队友......   人帅脾气好、爱笑又聪明......   楚暮拿衣袖擦去他唇边的血水,擦得干干净净,让他就像是睡着一般,温柔而安静。   迦楼罗舱内明亮的灯火,闪了一闪,最终还是熄灭了。   入眼的,尽是一片昏暗。   “大人大人!联合军攻过来了!”前来报告的将士急忙闯进了内舱,却没想到看到他们的大人被一剑封了喉,登时愣在原地。   楚暮一抹眼泪,站了起来,冷声对他说:“你们的大人已经死了,迦楼罗也飞不起来了,不投降吗?”   “楚、楚少将!?”将士猛地跪倒在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投降吧,若不想白白死了,”楚暮大踏步地走过他,走出迦楼罗的机舱,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不要让人进来惊扰到他。”   “这里的事情,联合军会处理。”   “你还不快出来?”   “啊,是是是!”将士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睡着的沉乾,大人那么厉害,如何就这般简单地死去了?   出舱门的那一刹,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抬手挡了挡,抹去眼角泛出的细微泪水。   季非依旧站在舱门处,他看着报告的将士颤颤巍巍地跟着楚暮出来,眼睛一眯。   楚暮看着他,缓声说道:“他回头了。”   “是吗?”季非低下眼睛,叹息一句,“那就好......那个家伙,不适合当反派角色。”   似乎是回想起少年时代的旧事,他摇了摇头,笑道:“我才应该当那个坏人。”   楚暮也摇了摇头,说:“麻烦你看着他一点......我先回去了。”   “好,我看着他,不会让人来打扰的。”季非答应她道。   楚暮似是终于了却一桩大事,带着颇为沉重的心情,慢慢一步步走回去。   再见了,她的帝国好队友。   楚暮冲虚空里摆摆手,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终点   没有领导者的帝国,很快就在联军的进攻下土崩瓦解,统治云荒百年的铁血沧流,转眼也化作了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空海之势,势不可挡。   空桑百年隐忍,终于复国、被奴役千年的鲛人,也终在海皇的带领下重归碧落海。   鲛人们回归的那一天,楚暮遇见了原以为早已死去的潇,她竟也是活着,只问了好和道别,之后就随着鲛人的大部队,回归了大海。   而那架封印了破坏神的迦楼罗,被列为禁地,拉回了原本的讲武堂,永久封存起来。   余下的冰族人,在飞廉的带领下,北上回归了冰海——还带着一位漂亮的鲛人,那个叫做‘碧’的姑娘,辞去了女祭的身份,同飞廉一道去了冰海,身体自由了,所以她的选择也是自由的。   同为冰族的楚暮和云焕,却没有随着云家一同北上,因着当初幽灵红藫落下的寒症,楚暮受不住北上的寒冷,只能呆在暖和的地方。   回到博尔古,在慕湮的见证下,办了个小型的婚礼,又在大漠上陪师傅生活了多月,待到慕湮此生安稳结束、回归云浮城的时候,楚暮和云焕才离开,一路往南走。   南方足够温暖和湿润,也有太多新奇的风景和人物,他们一路走一路浏览,也不知会在哪一处停下脚步,安顿下家来。   总归,他们的结局是好的、幸福的、令人高兴的。   没有叶澜嘴里原著的那样结尾——带着求而不得的遗憾和孤寂永生封印。   想到这里的楚暮神情黯淡了一下,忍不住又想起了某个旧友。   云焕忽然搂住她的腰身,凑过去低声问:“你身子好了么?”   “嗯?”楚暮愣了愣,“什么好了?”   “月.事好了吧?”他凑在她耳边,呵出的热气烧得楚暮红了脸。   云焕圈紧了手,似乎有些忿忿不平——他们虽在大漠便成了婚,却因着要陪师傅,她几乎毫无时间来陪他,后来离了大漠,一路向南,路上跋涉、又接着她无定时的月.事,总是没有正确的时间......   他想要多年的东西,几乎是唾手可得,却总是被各种事情挡在半路。   “我记着日子,该是好了。”云焕见她不说话,替她答道。   楚暮憋着大红脸,想要撇开他,却挣脱不出去。   “今天的夜色不错,”楚暮胡乱地开始找借口,“我们去看月亮吧!”   “呵,”他轻笑一声,又似有些忧愁,“你总是这般害羞,该如何是好?”   “要喝酒么?”他推出一壶早就备好的酒水,递到她眼前,蛊惑她:“既然胆子小,这壶酒可足够你壮胆。”   楚暮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慌得不行,虽说她自认为早就滚了.床单,这种事情没什么可害怕的......但是在她神智清醒之下,对于这种事,她还真是胆子小得和老鼠一样————可是她知道自己横竖逃不过。   于是抢过酒壶,仰头便喝了进去。   “壮胆!”酒性极差的她,果然很快就呈现出醉态,楚暮嘟囔着话,抱住云焕的脖子,嚷嚷道:“来来来,老娘不怕!”   “不就是睡觉嘛!”   “眼睛一闭一躺就好了!”   “来!亲一个......”她凑过去想吻他的唇,却亲歪在了他的下颌角上。   云焕揉着她的发顶,摆正她的脸,笑道:“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今夜的时间,足够长。   翌日醒来的楚暮,用烂俗的词语描述,便是‘浑身被车碾过’一般,她盯着睡在身边的云焕,掐了他一把。   她伸直了自己的胳膊,眼见着上头深浅不一的吻.痕,又低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骗我!”   云焕挑着眉,懒懒地问她:“我骗你什么了?”   “当年在醉海轩!我根本没和你睡吧?”楚暮盯着他的眼睛,“你当年绝对是骗我的!”   这家伙,总算反应过来了,真是......反射弧奇长无比。   云焕点点头,笑道:“对,但是......现在成真了。”   他倾身过去,将乱动的人搂回来,附在她耳边说:“我当初要和你说的秘密,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了。”   “我说过,你若活着回来,我便告诉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吻在她的唇角,云焕小声地说:“就是——当初在醉海轩,我是骗你的。”   绕来绕去,竟然还是这件事?!   楚暮当即就气愤无比,发誓要让他以后绝对吃不了荤!   奈何自己的反抗向来不够,总是被逼得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你的云狗蛋和云狗剩,还等着你呢。”   他每次都找这个理由,听得楚暮想打人!   这理由用烂了好吗?   但是云焕从来不觉得。   —— —— —— ——   很多年之后,某个极南的地方。   女儿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爹总爱抱她的原因是什么。   苏澜皱着鼻子,让叶澜蹲下身来听她说话。   “因为爹爹不准我黏着你!”   她说得异常笃定,认准苏摩的心思就是这样的。   叶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揉着她的脑袋说:“那娘今天抱你一下?”   小丫头的嘴刚咧开,还没说声好,就被身后的男人无情打断了。   “你六岁了,太重。”   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苏摩,哇地一声哭出来,扯着叶澜的衣袖哭道:“娘!他是不是后爹!”   苏摩一只手按住小丫头的脑袋,冷声又带着无奈,“我是你亲爹。”   叶澜也开始哄孩子,连连点头道:“亲的亲的。”   忽然蹿出来的毛头小子敞开嗓子一阵干嚎,一把拉住了苏澜的细胳膊。   “娘啊!这边有个人贩子在卖小姑娘!”   “云狗蛋你让开,放着我来!”拿着长剑跑过来一个红衣的年轻女人。   叶澜一愣。   红衣女人也突然凝住了表情,她顿了一顿,收下手里的剑,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那小子的脑袋上,“云狗蛋你看清了再嚎!”   她一把拉过小孩,推到叶澜面前,说:“叫阿姨好!”   那小子一点也不恼,仰头就甜甜地叫人,“阿姨好!”   叶澜张了张嘴,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云狗蛋这个名字,楚暮你能不能走点心!   “哎,好好好。”叶澜摸了摸这小子的发顶,也推着自家的丫头说:“苏澜,叫楚阿姨好。”   小姑娘早就停了哭声,此刻还有点抽噎,她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喊她,“楚阿姨好!”   楚暮蹲下去,也是哇地一声,惊叫说:“叶澜你这姑娘长得真特么好看!”   她忍不住去捏苏澜的脸,一边揉捏一边啧啧称赞:“鲛人的血统就是不一样!”   叶澜颇为无奈,笑着说:“你家小子也很可爱啊。”   楚暮摇摇头,一脸嫌弃,直说:“这小子不知道像谁,整天吵吵、上蹿下跳,他爹这个年纪可比他老成多了。”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啊,”叶澜摇摇头,说:“指不定是遗传了你好动的基因。”   楚暮呸了一口,大劲儿地揉皱了狗蛋的脑袋毛。   “娘,你刚刚又说了脏话,我要告诉爹!”   “云狗蛋你特么胆子肥哈?你爹还不是听我的!”   “爹说你要叫我大名的!不准叫我云狗蛋!”   “我叫了又如何?”   “你!”   ......   叶澜陷入了不知如何反应的境况,她苦笑着看这娘俩吵吵,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庆幸这些都不是她所熟知的场景,庆幸苏摩能有好结局、也庆幸云焕能幸福快乐。   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样,一个死亡、一个封印。   如果说,这只是同人文的世界,不管怎样,也都很圆满了,叶澜足以心满意足。   “娘!哥、哥...娘!”又有一个奶气十足的女声加了进来。   叶澜往后一看,便见着前来的黑衣的年轻男人怀抱了一个更小的丫头,手上还提着大小不一的包裹。   原本镜系列的关底BOSS,俨然成了居家好丈夫。   云焕看着互相掰扯的娘俩,脸上露出一丝好笑,他朝苏摩夫妇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   “呀,狗剩!”楚暮叫了一声,冲她伸出了手,想要抱一下小丫头。   结果听见‘狗剩’的呼喊,小丫头一扭头就抱住了云焕的脖子不撒手,皱着鼻子表示不满。   叶澜终于忍不住抱住肚子笑起来,指着楚暮说:“哈哈哈,你厉害、你有才!”   “你取名字......我是佩服的!多好的丫头和小子......狗剩和狗蛋?哈哈哈哈!”   “云焕为什么没有打死你?哈哈哈......”   楚暮瞪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叶澜一眼,说道:“他当然是听我的了,”她转身冲云焕招招手,“快把丫头给我抱抱!”   云焕叹了口气,将小丫头递到她怀里。   那丫头虽然很是嫌弃名字,却依旧赖楚暮赖得紧,一转头就忘了这茬,勾住楚暮的脖子就亲了一口,甜甜地叫娘。   “真乖!”楚暮捏着小丫头的脸,感慨手感真好,一边啧啧嘴一边下手。   小丫头被捏得歪七扭八,最终还是叶澜看不下去,抱过了云狗剩,哦,不,是小云卷。   “小丫头真好看!”叶澜夸她,云卷也甜蜜地叫阿姨好,不禁让她愈加喜欢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们去冰海了呢?”叶澜抽空问她。   “怕冷,所以往南走——”楚暮回答她的时候,蹲下去捏她家小苏澜的脸,“我要预订,我要娃娃亲——苏澜将来嫁给我家狗蛋好不好?”   “不急不急,”叶澜忙去拉开楚暮乱捏的手,笑道:“白璎和那笙生的都是男孩子呢,我家小澜可不急......她将来喜欢谁,随她去。”   楚暮眼睛一亮,“咦?男孩子?那我家狗剩也可以配一个啊!”   “哦哦哦,男孩子和男孩子也可以啊!”   “我不反对同性的!”   “咦?我家狗剩和你家苏澜也可以的嘛!”   “哦,对哦!”叶澜点点头,忽然觉得选择更多了。   云焕一把抓住楚暮,苏摩拉住了叶澜,觉得她们的话题越来越偏。   “走吧——你不是饿了么?”拿食物诱惑楚暮的云焕,忽然发现对面的鲛人也这么诱导着他媳妇。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带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狗剩和狗蛋都饿了......”云焕说道,又拉了她一把。   “娘,我饿了!”附和着云焕,丫头和小子都抓紧了楚暮的衣角。   “好好好,咱们去吃饭!”   “那我们先去吃饭了,再见哈。”楚暮冲他们摆摆手,转身就拉住还在闹腾的小子,然后挽住云焕的胳膊。   眼见着这两人携儿带女,渐渐远去,叶澜在身后看着他们,露出笑来。   苏摩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我们也走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云狗蛋:不!我叫云舒! 云狗剩:你让我一个女娃情何以堪? 云焕:咳......怪你娘。 楚暮:多好听!!! 完结撒花,OOC原谅! 云焕和苏摩的结局是好的就好...... 所以虐原创角色就好了嘛......沉乾我对不住你。